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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驚漩的臉色驀然一變。
李擎煊緩緩說道:"朕雖尚未悟透你的動機,但是,若朕將本應屬於你的權力賦予了驚瀅,那不論你到底對他有何打算,你都再難動他分毫。你也清楚,只要有朕的授意,那個人的權勢便可以大到遮天蔽日!那時的李驚瀅,便不再是你一個'普通'王爺能肖想算計的對象了。"
李驚漩低垂著頭,雙拳慢慢握起,眼眸眯攏,掩去了眼中一閃而過的動搖。
"而且,若沒有朕在背後支持,別說五個月,就算五年,你也難在這般膠著的情勢下組建你的勢力。若朕再有意阻撓,你便是五十年也難以出頭!"
昂首挺胸的李擎煊說出此番話時,完全展露出屬於帝王的霸氣和高傲:"驚漩,你確實失去了最佳時機。驚鴻與驚濤的急速成長是朕的疏忽,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所以,朕會時時刻刻關注著你,你無法做出任何忤逆朕、或令朕不悅的事情,因為朕不會給你機會。你唯一的成長可能,便是按步就班的順著朕的預想,一步不差。而你,也不再是朕唯一的選擇。驚瀅曾是朕唯一的選擇,原本他可以要挾朕,但他沒有,所以他也失了先機。而你們失去的先機,則成為了朕的機會。"
李擎煊揚起一絲深不可測的冷笑:"你有這次讓你掂量斟酌的機會,只因為朕選擇了你,若朕不選你,你的斟酌掂量又有何用?只要驚瀅尚在人間,你的籌碼便是一樁笑話。朕願意允你,你才有機會實現,不願,你終生休想!"
李驚漩暗咬牙關,拼命克制自己過於澎湃的心裡波動,壓抑著嗓音說道:"若驚瀅真的瘋了,難道你要選擇一個瘋顛的皇帝?"
"他沒瘋,固然兩全其美。他若瘋了,傀儡皇帝更易操縱,難道不是嗎?"李擎煊冷哼一聲:"別忘了,朕是皇帝,朕才是唯一一個可以決定下任帝王是誰的人!只要朕願意,世間無事不可!"
現在的李擎煊不再是一個父親,他此刻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再是對著他的兒子,這是一個皇帝在用他的權勢威脅著談判者,宣告著真正的主導權握在誰的手中!
李驚漩緊握的雙拳已經開始明顯的顫抖,他死咬牙關,拼命的忍耐,以至額間的青筋爆起。
李驚漩當然知道父皇的這番話意味著什麼,他比李驚瀅優異的地方,無非在於他有意捲入颶風風眼,而李驚瀅無意罷了。而他堅信父皇會選擇他的原因,在於父皇願意在利於宗元的立場上,選擇一個同樣利於他的扶植對象。若父皇甘願放棄這個立場,那麼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成為他的選擇,哪怕一個失智的瘋人!
他,李驚漩,便會成為一枚毫無用處的棄子,更別提能有任何要求。
李驚漩忽然輕笑出聲,他緩緩鬆開雙拳,慢慢牽動著嘴角,揚起一絲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討好的微笑:"父皇教訓的是,兒臣也終於明白,果然還是當上皇帝比較好。"
輕緩淡然的'醒悟',卻令李擎煊從這句話中清晰的聽到了其它含義。
當上皇帝,便可擁有絕對的權力,再無人威脅。
當上皇帝,便可真正的為所欲為,再無人約束。
當上皇帝,便可以得到心中所想,再無人阻撓。
所以,李驚漩同意了。
李擎煊贏了,但他的臉色卻比輸了更加慘白。
他成功的讓李驚漩明白皇帝擁有絕對的主導權,任何人都不能對他有所妄圖,只能期盼他好心情的給予。這,就是帝位的魅力。
但李擎煊更加明白,萌生覬覦皇位之心的人,他們最大的障礙是誰。
"若無其它事,兒臣便先行告退了。"
李驚漩笑意盈盈的弓身行禮,神情輕鬆快意,仿佛適才那個久久掙扎的人並不是他。
李擎煊原本還想對李驚漩說些什麼,但是嘴微微一張便合了起來。因為他明白,有些東西不是言語可以彌補的......
李擎煊揮了揮手,李驚漩便退了出去。李擎煊無聲的看著愛子遠去的身影,忽然聽到腦中有一個聲音在問:這是我失去的第幾個兒子?
但是下一刻,李擎煊便收起了一時的悲傷,在腦中剖析李驚瀅裝瘋與真瘋的可能性。並在心中謀劃,若他真的瘋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如何利用這個瘋人牽制住李驚漩。若他假瘋,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如何利用這個無心朝政的皇兒牽制住李驚漩。
這就是李擎煊,一個當了一輩子皇帝的男子。
理智總是在驅動著他將滿腹心機精打細算的分布在朝野,包括自己的親生兒女。而情感,只是一個偶爾出現的悲戚訪客罷了。
第四十五章
李擎煊願意幫助其它人培養出一股強大的勢力,但他絕不容許這股勢力溢出他的掌心,讓他再也控制不住。所以,他會用這股勢力去牽制另兩股勢力,同時,再用其它辦法不動聲色的削弱著這股勢力的本身。
不能讓它弱小,卻也不能讓它強大!
思索了一盅茶的時間,李擎煊終於下定了決心,但他卻自嘲的一笑:多麼可笑,想當皇帝的兒子,我百般阻撓。不想當皇帝的兒子,我卻萬般逼迫。然後,為宗元留下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好皇帝。
李驚漩會是一個好皇帝,李擎煊有信心,就如同他有信心李驚瀅會是好皇帝一樣。
李氏的下一代是傑出的、出類拔萃的,任何一個都具有成為皇帝的博學和資質。唯一的區別,大概僅在於誰能做的更好、誰更適合做這個時代的帝王。
李驚濤溫文淳良,是一匹溫馴的駿馬。他適合做安逸的太平盛世的皇帝,宅心仁厚的以仁慈治國,一生無錯無功,被後世譽為仁君。
李驚海狡黯陰邪,是一隻迅猛的野狼。他更適合做一個紛爭不斷的亂世帝王,他的毒辣、他的陰狠都會成為他踏馬平川的利器,既使不能一統天下,也必然是一代亂世梟雄。
李驚漩內斂沉穩,是一頭沉默的雄獅。他適合做任何時代的帝王,因為這樣的性情、這樣的內涵、這樣的心機,再加上皇室帝統的薰陶,可謂具備了所有明君的共通點。只要他願意,他便會是另一個明君。
李驚瀅是一塊原石,有著自己的光芒,但最終會散發怎樣的光澤卻需要經過能工巧匠的雕琢。這個能工巧匠,便是他的身份、他的際遇、他的經歷。每一件事,不論善惡,都會改變一條紋路。柔和的紋路較多,他便會成為一匹駿馬。狂亂的紋路較多,他便會成為一隻野狼。深刻的紋路較多,他便成為一頭雄獅。但混雜了太多的紋路,便會成為一塊廢石。
此刻的李驚瀅,或許會是一個好皇帝,卻兩年後卻極有可能成為一名暴君。因為他有太多的迷惘和困惑,一時摸不清方向的皇帝只會苦了他自己,一世摸不清方向的皇帝便會害死整個宗元。
所以李擎煊知道,如果李驚瀅登基,身為太上皇的他便要做那個能工巧匠,引導著李驚瀅刻劃出一道又一道利於宗元的紋路。
而李驚鴻......他是李擎煊心頭的一根刺!
原本這根刺只是一株細糙,卻在李擎煊毫不設防時驀然生出無數利刺。李擎煊的本能在不斷的發出警告,但他已經來不及折斷這些刺,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自保、反擊。
李擎煊反思過為何他沒有警覺李驚鴻的成長。亦曾想過,中毒的驚鴻尚可令人無限嘆服、屢建奇功,若他從未中毒......那將是怎樣的一個曠世奇才?
那時,他的光芒將會怎樣奪目?而自己,是否會容許這樣一個犀利奪目的孩子在眼前成長?
也許......早就下手了吧......哪怕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或許他因中毒而混淆的神智,便是上天為了保護他而故意斂去光華的恩賜?他沉默了二十餘載,便是為了避過一切禍端,在最終的關鍵時刻一次爆發!
李擎煊笑著搖了搖頭,用手撫摸著龍椅上的黃金龍頭。
一個世間並不存在的神獸,卻被賦予了最至高無上的象徵,於是人人覬覦、不斷追逐。坐上不易,守住更難。自己守了這麼久,竟不願放開了......哪怕自詡看破物換星移、盛衰循環,卻在看到自己的孩兒年青健碩的軀體時,看到他們終日揚溢著自己昔日擁有的活力時,依然會心生不甘。
既然無法阻止歲月的流逝,那至少讓我再多擁有幾日權勢吧......
若連皇位都在不甘中拱手讓人,那自己不辭勞苦的奮鬥一生,到底換回了些什麼?除了一副老朽的皮囊,什麼都沒有嗎?
自己犧牲了一世、兢兢業業了一生、任勞任怨了一生,到底算什麼?
李擎煊的眼中驀然閃過一絲寒光:在朕找到這個答案之前,絕不能放手!
"杜公公。"
李擎煊喚了一聲,杜公公從殿外走了進來:"皇上有何吩咐?"
"把那個東西拿來。"
"遵旨。"
李擎煊並沒有說拿什麼,杜公公便已領會,因為有一件東西是皇帝生前不願提及、卻不能不準備的。而那個東西往往藏的很深、很密,知道的人少之再少。而杜公公知道那個東西藏匿的位置,也代表了一個皇帝對他的極大信任。
過了片刻,杜公公小心翼翼拿來了一個樸實無華的木盒,看上去只像普通太監用來裝書信的木匣。沒人會想到那裡面放置的,會是關係著整片河山的---遺詔。
李擎煊慢慢展開明黃的錦龍鍛布,看著書寫了一半的遺詔,提筆、蘸墨,一筆一划的寫上了宗元的未來。
李擎煊寫的很慢、很慢,因為每一筆都有千斤重,每落下一筆,便意味著宗元未來的方向漸漸明朗。而他,不能預計這個方向是明是暗。
許久之後,他停下了筆,深深的吐出一口氣。
看著未乾的墨跡,李擎煊輕輕的揚起了一絲苦笑,似是喃喃般小聲說道:"對不起,驚漩。朕知道你答應為帝只是權益之計,更知道就算你登基帝,只怕不出三日便會另立新君。屆時你會無視朕的遺旨,更無視群臣勸誡,因為你就是這樣一個固執己見、從不被人左右的性子。可是,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李擎煊忽然笑了,嘴角的笑意有著說不出的詭異陰冷。他慢慢看向杜公公,問道:"你覺得,若朕要挾驚漩做一件他不想做的事,以他的性子能夠忍耐多久?"
杜公公雖不知李擎煊這麼問的意義,但是他多年跟隨在李擎煊的身邊,深知與其揣測皇上的動機,不如坦誠回答才更不易觸怒龍顏。
杜公公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若皇上手中握有漩王殿下的軟肋,以殿下的性情......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