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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驚鴻為他包紮完畢後,小心的扶起了李擎煊,這才說出了遲來的答案:"無妨。"
李擎煊搖搖晃晃中扶住了李驚鴻的手臂,感覺不到對方的迴避或不悅,只像是普通的兒子扶住父親一般恭恭敬敬。李擎煊下意識地有些困惑起來,他這個皇兒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李驚瀅見李擎煊站立不穩,便下意識的想去扶他一下,但剛伸出了手又心怯的放了下來。
看著李擎煊連正眼都沒有的從自己面前走過,李驚瀅忍不住輕喚了一聲:"父皇......"
李擎煊沒有應聲,李驚瀅眼眶一熱,強迫自己不要再次懦弱的哭出聲來。
他強忍心中的酸楚,輕聲地說:"父皇......您有沒有想過,皇祖父對您說的那四個字,便是勉勵您一生的動力?他對您這麼說,就是希望您可以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有這四字,您便不會放鬆、不會驕縱、兢兢業業的為國為民。而這,便是宗元最偉大的帝王留給您的最後一次督促,即使他不在了,這四個字依然會圍繞您的一生,比任何一份勸誡都更加有效,不是嗎?"
李擎煊頓住腳步,呆呆地怔了半晌,慢慢地面向李驚瀅淡淡一笑:"你剛才喚朕什麼?"
"父皇......"
"朕,受不起這兩個字。"
李驚瀅的呼吸為之一停,胸口沉甸甸的,好像整個人都被窒息感抽去了所有力量。
"朕教導不出你這樣傻的兒子......太傻太傻......傻到朕不想再留下你,只想把你趕出皇宮......"
李驚瀅震驚的一顫:"父皇?"
李擎煊輕輕地一笑,這份慈祥的笑容屬於一個真正的父親,沒有任何的瑕疵,全心全意對著愛子露出最溫柔憐愛的微笑。李擎煊放手了,他終於決定放飛李驚瀅。
也許,那個無私到可以付出生命、又卻顧念親情無法下手、到最後還會善良的勸解他人心中鬱結的孩子,出生在帝王之家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錯誤。
如果這才是他的本質,那他的狡黠、陰險、狠毒都是這座巍峨的宮闈賦予他的額外本領,令他得以生存,卻也徹底的顛覆了他原有的天性。而他此刻卻能在宮廷中遊刃有餘,這實在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李驚瀅緩緩地跪倒在地,向李擎煊深深的一叩首,低低的嗚咽著:"謝......皇上......"
李擎煊隨李驚鴻走出了封塵閣,李擎煊卻愣住了。已經荒廢許久的封塵閣內黑壓壓的布滿了御林軍,數列弓箭手蓄勢待發,四大封地王:東安、西征、南平、北鎮四王來了三人,各個金戈鐵馬,一身戎裝,身後士兵的盔甲上印有四地王徽。
李擎煊目瞪口呆,沒有聖上御命,四大封王無宣、無召不得攜兵入京。此刻,除了年事已高的北鎮王未到之外,其它三位大王盡數在此,身後跟有外兵,這般場景......只有兩個可以形容:逼宮!
東安王、西征王、南平王見到李擎煊都面面相覷,顯然沒有想到他能活著走出來。三人並沒有下馬跪拜,反倒是李驚鴻一揚手,弓箭手收箭,步兵收槍,三位大王紛紛下馬,恭敬行禮。
李擎煊呵呵地笑了起來,慢慢嘆了一口氣:"宮外有多少兵馬?"
"城內十萬,城外二十萬。"
"宮內的御林軍也聽命於你?"
"是。"
"四王派來多少外兵?"
"不足兩萬。"
"四大封地王手握重兵,累積不下一百萬,你沒有命他們攜主要兵力前來,總算是為社稷著想。不然,百萬雄獅圍困皇城,足令宗元河山也要為之動盪。"李擎煊說罷,自嘲一笑:"與之相應,朕手中的三十萬兵馬竟在不知不覺間盡落你手......這個皇宮,早就在你的控制之下了吧?"
李驚鴻不置可否,沒有答腔。
"朕終於明白為何驚瀅對你如此有信心......朕以為你最大的成就便是令玄紹背叛了朕,卻沒有想到,朕的河山早已不知不覺間易主......"
李擎煊忽然失控的一把抓住李驚鴻的前襟,不遠處的眾士兵立刻劍拔弩張,明晃晃的刀劍寒光閃動,一觸即發。
"為什麼?"李擎煊憤怒地低吼著:"為什麼你有這樣的實力卻一直瞞著朕!你早可以將朕趕下皇位,為何直到現在才讓朕驚覺!朕根本不知道你何時勾結四大封地王,他們又是何時為你效命!這不是短短几年間便可以做到的事!你早有了這樣的實力,為何還一直讓朕安穩的做著自己的春秋大夢!!"
李驚鴻似乎因這個問題而困惑起來,半晌,他才理所當然的吐出四個字:"你是父皇。"
李擎煊呆呆地看著李驚鴻,妄圖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找出半分說謊或隱瞞的跡象。
'你是父皇',如此簡單的回答了李擎煊憤怒的質問。
因為是父皇,所以一直沒有徒起異心,沒有逼宮,沒有奪去他為國效力的本職,讓他繼續為他心底的隱願而努力。甚至,在李擎煊幾番打壓李驚鴻一黨的勢力時,李驚鴻也一直不為所動,像個普通的皇子般只在父皇的掌心中打轉,任誰都不會料到,他的背後竟會有動盪整片江山的權勢。
他放棄得到天下的機會,只因,上位者是他的父皇。
父皇......
明明不是第一次聽李驚鴻這樣喚自己,但李擎煊卻有種第一次聽到般的震憾。
手,緩緩的鬆開了,李擎煊低低地笑了起來。
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驚鴻確實不是自己能掌握的皇兒。他能高明的在自己的眼皮下扭轉乾坤,讓自己在最後一刻才驀然驚覺,這樣的手段,自己望塵莫及。
但自己的顧慮卻錯了,驚鴻一直在默默的維持著一個假象,只為不令自己過早夢醒。原來,自己早已做了太上皇卻懵懂不知,在驚鴻的善意隱瞞下,繼續做著執掌江山的帝王。
"朕從沒想到......你會是這樣孝順的皇兒......"帶著幾分自嘲,李擎煊緩緩的說道:"若當年......父皇將那道密詔給了你,你大概就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吧......"
李驚鴻聽不懂李擎煊的話中含義,很老實的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李擎煊微微的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而是搭在李驚鴻的手臂上緩緩走出了封塵閣。
籠罩在皇宮上空壓抑而緊張的氣氛,隨著這對父子緩步離開封塵閣而迅速消失不見了。
大結局
李驚瀅又一次來到了天牢,他甚至心情極好的向那兩名熟悉的獄卒笑著打招呼,熟門熟路的自己走進了獄中。
李驚瀅在靜靜等待父皇頒下聖旨,雖然有預感不會追究他的犯上之舉,但處罰依然是再所難免。而且......李驚瀅莫名的記得父皇說過要趕他出宮,仿佛在預示了些什麼,李驚瀅竟有些期待起來。
而更多的,當然是心中滿溢的開懷歡愉。因為他知道,六皇兄不會對父皇下毒手,而父皇經此一事也不會再對六皇兄百般成見,那豈不是意味著事情解決了?真的......太好了......
但心中還是有幾許忐忑,不知道玄紹父子的情況如何?只能在心中祈禱他們沒有發生意外,安然無恙。
而八皇兄......他還好嗎?被關在了哪裡?是否仍是焦躁難安?
在牢里呆了不到兩個時辰,便有客拜訪。當李驚瀅看清來者是誰後,臉色慢慢冷了下來,漸漸失去了血色。
"看到了你......我終於想明白了......"李驚瀅慢慢地倚到牆畔,無神的喃喃著:"我又上了你的當......"
而那人,竟是李驚漩。
李驚漩面色紅潤,氣色極佳,錦鍛長袍乾淨素潔,絕不是一個被關入天牢之人的模樣。
"父皇關你入獄根本是假的......是你們聯手設計揪出玄紹和六皇兄......"
李驚漩閒閒地坐到石床畔,面帶微笑:"玄紹以為我真的方寸大亂沖入皇宮,哪會想到其實是父皇對他多有疑慮,而我又向父皇進言玄紹不可信,才決定一試。若我贏了,我向父皇保證不會追問你的下落,而父皇卻可以看清玄紹的真面目,不論他是大皇兄或六皇兄的人,失去他都尤如斷臂,於我有利無害。若我輸了,自然一切無恙。於是,我便與父皇演了這麼一場戲。"
"玄紹原想引你入瓮,結果六皇兄一併中計,見你被禁便若有所動,玄紹一心護主,只得交待了我的行蹤。而父皇便守在無相寺,等待我從天井中爬出的那一刻,誅殺玄紹。"李驚瀅冷冷地接腔道。
李驚漩感覺到了李驚瀅的不悅,收起了臉上的戲謔,遲疑了一下說道:"父皇暗中下命要殺玄紹,實屬意外,我並不知情。所幸玄丞相只是輕傷,並無大礙......只是......"
"只是什麼?"
見李驚漩面有難色,李驚瀅莫名的不安起來:"玄尚德呢?他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李驚漩看著李驚瀅緊張焦躁的模樣,仿佛更難啟齒,遲遲沒有開口。
"李驚漩!"李驚瀅急得大喝一聲。
李驚漩輕嘆一口氣,小聲說道:"他的背部受到重創,但不會有性命之憂,只是......雖不至影響正常行動,只怕日後也不能做較大幅度的動作......"
李驚瀅呆了呆,忽然驀撲上前,一把抓住李驚漩的衣領,憤怒的放聲大吼起來:"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尚德年紀輕輕便再也不能跑跳?!你開什麼玩笑!他的人生路還那麼長!你要他以後怎麼辦?!"
"從事文官又不需打仗操練,有何關係?他這一傷必定換來一世的榮華,得大於失。"
李驚漩冷漠的話語立刻招來李驚瀅驀襲的鐵拳,前者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冰冷的目光直視李驚瀅,冷冷反問:"難道是我的錯?"
李驚瀅怔了半晌,慢慢的縮回了手,苦笑著緩緩搖頭:"不......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待在南山崖,不必為了拖延時間而受傷......全是我的錯......"
那個總是掛著和煦微笑的少年失去了奔跑在陽光下的活力,而一切的罪魁禍首,又是我......
李驚瀅,你除了傷害,還能做些什麼?
李驚瀅慢慢地滑倒在地,頹廢的垂下了頭。
"我來是告訴你一聲,你馬上就會被貶為庶人,發配充軍。"
李驚瀅木然地看了看李驚漩,後者的臉上揚起一絲意味難明的深笑:"感謝我吧,父皇本想貶了你的封號,再賜你萬頃良田讓你做地主呢。是我用所有功勳獎勵換來讓你發配充軍的機會,等到了極北的不毛之地,我倒想知道你如何再鹹魚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