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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心中一驚,神色疑惑,回首過來。修眉聯娟,唇若朱丹,瀲灩如水的雙眸映著春日灼然,美不勝收。
子瑾微怔。
瑤光微微蹙眉,客氣問道:“夫人還有事?”
子瑾的神色很快恢復如常,大方上前一步,帶起笑顏,表情有恰到好處的歉然,向她輕聲低道:“之前的事……還望妹妹不要心生怨懟。”
瑤光心念一動,旋即明白了她話中含義。子瑾指的是六日前,她遵從姜諸兒的心意將她請來齊宮的事。瑤光有些奇怪,她將回魯國,以後也並不會和子瑾有所牽扯,如今她突然道歉,只能歸為是她在真心示好。瑤光舒了一口氣,眼光柔和,看了子瑾一眼,微笑道:“之前的事,我不會再計較。”頓了一頓,她終是忍不住對她低聲提點,道,“我見哥哥他頗為看重你……想來不會將內宮操持的權宜交給天子公主,你大可安心。”
子瑾聞言,不禁抬眸看她,眼中光華微微閃動,半晌,她彎唇一笑,“妹妹的話,我記住了。勞謝妹妹費心多慮。”
“不必。”瑤光微微一笑,“時辰不早了,我不便再留。夫人,保重。”
子瑾後退一步,道:“如此就不多送妹妹了。妹妹走好。”
瑤光頷首致禮。有奴僕為她挑起門帘,她不再流連,進了馬車。
車輪慢慢轉動起來,馬蹄聲和揚鞭的聲音在安靜的空氣里顯得格外清晰。
一大群奴僕隨著子瑾目送瑤光的車馬漸漸遠行。很快,車馬的影子消失在視線里,但子瑾卻仍沒有提步離去的意思,眼光飄忽似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之中。
一旁近身服侍的小如,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聲提醒,喚道:“夫人……”
“什麼事?”子瑾回神,看了她一眼。
小如恭謹道:“魯公夫人已經走遠了。”
子瑾聞言,眉峰一挑,低聲斥道:“魯公夫人?以後切莫再這麼叫,這是主君逆鱗。”
小如是子瑾陪嫁過來的奴僕,服侍子瑾十幾年,一向穩妥得體。此番,她不過照實稱呼,卻受斥責,不由臉色微變,有些委屈。這幾日來,子瑾待瑤光,幾乎算得上是在刻意奉承,就連天子公主也沒受到這種待遇。她實在是不明白,那個不守婦德,勾引齊公的女人,憑什麼受到主子的禮遇?難道,就為了她仍是齊公所愛?明明她家主子才是齊宮名正言順的夫人!思及此,她愈發氣不過,壓低了聲音對子瑾,道:“那位回到魯國以後,就與夫人您再無瓜葛,夫人又何必如此恭謹待她?”
子瑾聽她此言,不禁眉心深皺,臉色難看。她沒有馬上說話,只是看著不遠處一顆松柏,樹上有正翠□□滴的枝葉。格外茂盛的生命力,在這太陽升空的時候,更顯蔥鬱美好。
“你以為會就此結束?……”好半晌,子瑾才慢慢似嘆息般地說了一句,然後她仰著頭,眯起眼去看那輪升起的太陽,今日將是一個艷陽天。她忽而緩緩笑了,笑聲很輕,帶著一絲淒涼。她呢喃著,似乎是說給小如聽,又似乎只是在說給自己。“也許,不過是新的開始……主君,他未必肯就此放手。”
旭日傾斜,天色晴好,幾隻飛鳥停歇在繁茂的綠枝上,啼鳴清脆。
巳時未至,瑤光一行已到了城郊的十里長亭。
伶俐的奴僕扶她下車,早已靜候在此的一眾魯國奴僕紛紛恭謹叩首:“恭迎夫人。”
瑤光手指微動,淡聲道:“起罷。”
一眾奴僕聽言恭敬排列站好,瑤光看了看他們忽然皺了皺眉。她的視線在這些奴僕的面上一一掃過,眉頭不禁皺得更深。她和姬允從魯國帶來的奴僕竟然全都在此,姬允前去赴宴,怎會不帶隨侍?沉吟片刻,她喚來姬允身邊長期隨侍的男僕,低聲問道:“今日齊公設宴踐行,魯公怎麼只身前往?”
男僕低眉回稟道:“回夫人話,今晨齊公親自前來驛館接走了主君,只吩咐奴下等前往此地等候,並未帶人隨侍。”
瑤光聽言,心中兀自一跳。她咬唇踱步,細細回味一遍這話,眸中光華閃爍不定。少頃,她驀然停下腳步,一拂袖袍,竟是急聲厲色地吩咐道:“你趕快帶幾個人,趕去濼水迎接主君,要快!”
男僕神情一愣,旋即俯身急拜,“奴下領命。”言罷,急如風火地帶了幾人就要啟程去尋姬允。
就在此時,卻忽聽遠處大批車馬疾馳而來,連綿不絕的轆轆之聲,猶如響在天邊的悶雷。瑤光緊緊捏著袖擺,手上的冷汗浸出。
男僕遲疑地望著瑤光,用眼神詢問是否仍要前往。
瑤光臉色反覆,目光緊隨著那飛馳而來車馬,她緊泯雙唇,終於抬手,手指微動,示意不必。
那隊車馬漸漸駛近。瑤光神情緊繃,如臨大敵,面色不斷變幻。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裡反覆,讓她漸漸焦躁不安,竟難以忍耐。
終於,那隊車馬停在近處,車上一人高大威猛,矯步奔來。
瑤光眼皮豁然一跳,心知不好。急行幾步,待到看清那人面容時,更印證了心中猜想,當下只覺腦中一聲劇烈轟隆。
“奴下拜見公主。”彭生叩拜在地,恭敬見禮。
瑤光勉力穩住身形,澀聲急問,隱有希翼:“魯公呢?”
彭生眸中冷光一閃,鎮定自若,叩首再拜:“魯公不勝酒力,又經一路顛簸,暴疾而……”
“滾開!滾!”他話音未全,徒然被瑤光撕心裂肺喝斷。瑤光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將攔在她身前的彭生推倒在地。她滿臉是淚,渾身顫抖,仿若篩糠,幾步踉蹌奔到車前,幾次摔倒,終於手腳並用,狼狽不堪地爬上去。
是了,她怎麼會傻到去相信姜諸兒說放手的蠢話!從小到大,他和她都是一類人——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從前是,現在他做了齊公,更不該期望他會有所改變!
他真的騙了她……
他這個瘋子!竟然謀殺魯公,天子近親!
可笑,可笑!她竟聽了姜諸兒的安排!他太了解她,知道她和姬允鬧了彆扭,一定不會馬上再和姬允相見,所以只要他說放手,她就一定會去齊宮暫住。
“記住,只要我還在,任何人都不能欺辱於你。”
如今,她終於知道,他當時的用意……
瑤光的手劇烈顫抖著,她緩緩抓開門帘,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那一瞬,她腦中畫面如電,交織閃過。
他自稱體弱,卻又為她撿起耳墜。
他和她的大婚,他動作輕柔,將她的手攏在手心。
他送她松綠耳墜,說她領如蝤蠐,螓首蛾眉。
她被柳如挾持,柳如要求以人換人,他毫不猶豫地答應。
……
十五年,有太多太多的記憶,匯成漩渦在瑤光腦中瘋狂旋轉。
十五年。錯的從不是姬允,是她……可為何,如今死去那人,會是從沒做錯的姬允!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