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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覺得手心冰涼,有風吹得她的衣袂翻飛不已。她這才發現,她們已經走到了那八段台階的邊緣。
姜宜的話,令她心中掀起驚濤巨浪。姜宜被衛公強娶,竟是諸兒在替她報仇?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這一切竟是這樣?原來姜宜曾令她唏噓不已的遭遇,竟會是她一手造成?
如今知曉了這樣的結果,姜諸兒果然如他所說,替她報復了姜宜。可是,可是為什麼,她無法開懷,甚至,覺得心痛。
姜宜說她為了報復,所以向姜諸兒投懷送抱。無論她有多少真心在裡面,事實確實如此,她的確是迷惑了諸兒。雖然她報復的目標並不是姜宜,可是性質也相差不大。至於……姬允。之前的事,他又知道多少?也許早就聽過關於她的種種傳聞,也說不定。真是難得,他還能這般待她……
此時此刻,她才終於知道,她是多麼的愚昧無知!以為所有的事情滴水不漏,可是卻早已成了全天下的詬病。
她從來不知道,她會影響到這麼多人……她以為,她僅僅是在繼續她的仇恨而已!可是,周遭本來應該美好的一切,卻因為她的仇恨而變得扭曲。
涼風愈發熱烈,從階下湧來,吹得她衣袂獵獵作響,髮絲舞動不止。她在風中看著姜宜,那張臉,仍是美麗的。明眸皓齒,眼若秋波。她本應嫁給一個少年才俊,卻將終身蹉跎於一個年齡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這到底是命運,還是早有的陰謀!她無法給自己準確的答案,也不想再去了解,忽然希望這一切可以有個了結。
於是她牽起她的手,垂眸,又輕又慢地呢喃飄散在風中,“所以,這一切都是我欠你?”
姜宜笑意殆盡,冷冷地看著她,“你以為呢?”
風大,吹進眼裡更是乾澀不已,瑤光的眼中隱有光亮,似是淚光。她眼光飄忽地看了一眼離她們相距甚遠的姬允的背影。她努力笑一笑,笑容仍是明艷傾城,“既然是我欠了你,那麼,我還你便是……”她話音一落,姜宜已覺不對,還未及做出反應,已被她狠力推了一把,踉蹌後退。
然後,她眼睜睜地看著瑤光決然從那高聳的台階摔下去……
風,狂風,吹得衣袂凌亂飛舞,吹得身體發冷,連帶那顆被緊緊包裹住的心,居然也開始冰冷起來。
“啊!——”當一聲驚恐的尖叫悽厲劃破夜空,瑤光只覺得渾身疼痛,身下有令人發慌的冰涼一點點蔓延開來。腦中的思緒支離破碎,翻湧不已,到最後卻成為一個空白的漩渦,吞噬回憶,吞噬疼痛,吞噬一切。眼中,那輪新月偏斜著,惑人的光華模糊之前,她似乎看見諸兒急紅了雙眼,向她狂奔過來,而當她最後意識到諸兒緊緊抱起她的時候,她卻聞到了姬允慣常用的香料。
她嘴角的微笑還在,但終於支撐不住,漸漸不省人事。
前塵舊怨燼如煙(下)
第十八章:前塵舊怨燼如煙(下)
她不知道過了過久,又發生了些什麼。她的意識是在一陣吵雜中慢慢甦醒過來的。她隱約聽到姬允強忍怒意的發問,衛公的勸解,最後是姜宜咬牙切齒,擲地有聲的誓言——“小童可以自身性命作保,絕沒有碰過尊夫人一分一毫!如有半點不實,甘遭天譴!”
瑤光嚶嚀一聲,手指動了動,有女僕驚喜喚道:“夫人醒了!”
尚在爭執的幾人聞言,忙疾步過來。姬允一把握住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一張臉又是焦急又是欣喜,“瑤光……”
瑤光微弱地睜開眼,使力回握了他一下,眼光卻是看著臉色難看的姜宜,姜宜的一雙鳳眼生出強烈的恨意,若非顧及場合,只怕是想將她千刀萬剮。
是啊,她理應想將她千刀萬剮。她先是讓她嫁了衛公,如今又借她的手,摔下長階。眼下,就算瑤光昧心說一句,是她謀害,也由不得他人不信!只是,瑤光現在不想這樣做。她緩緩嘆息,有氣無力地呢喃道:“不是她……主君,是我失足摔下,僅此而已。”
姬允握住她的手一僵,指尖慢慢生出些冰冷。
瑤光閉一閉眼,神色十分疲憊,“我能和姐姐單獨說兩句嗎?”
姬允良久無言,只是慢慢放下她的手。很快,她聽到奴僕退下的腳步,還有關門的聲音。
“你究竟還想說什麼?”姜宜的聲音低沉中帶著顫抖,仿佛是仍沒能從她摔下去的場景中走出。
瑤光沒有睜眼,反而將臉往裡面陰暗的地方側了些許,她緩慢地撘上自己的腹部,那裡冰冷一片,但她知道,這個生命還並沒有失去……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從五十層台階滾落下來,它竟然沒有離去。難道連上天也覺得她虧欠姬允太多麼?所以,一定要讓她為他留下血脈。
思及此,瑤光微弱地笑了笑,她在陰暗的光線里,睜眼看姜宜,“如今,我們算不算兩清了?”
姜宜臉上神色難言,迫人的目光直直看了她半晌,似要將她看透,可是令姜宜遺憾的是——瑤光臉上一點表情也無。她咬牙道:“我以為你至少應該解釋一下今晚的事情……”
瑤光臉上仍是沒有表情,輕微的聲音,像是隨時都會破碎,“我欠了你,然後還你,僅此而已……”
姜宜赫然一聲冷笑:“好,很好。姜瑤光,你當真是被摔昏了頭了?竟成了一個瘋婦!”言罷,她狠狠拂袖,走了兩步卻又忽而停下,側眸冷漠道,“你明明可以藉機狠狠報復,可是你卻放了我一馬。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姜宜站在原地等了很久也再未等到瑤光出聲解惑。她闔了眼眸,不再等候,提步決然離去。
這,會是她們彼此人生中,最後一次相見。
瑤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目光漸漸有些混沌。半晌,她忽而自失一笑,氣若遊絲地喃喃道:“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又究竟想得到什麼……”
摔下去的那個瞬間,她曾有過很多念頭。她霍然覺醒,自己有多麼骯髒,多麼不堪。她的心裡有不安,有愧對,有誠心誠意想要奉還,還有,還有一絲惡毒——她不是沒想過陷害姜宜。那一刻,她不知緣何,竟想了姬允書房裡的那枚腰墜。瞧,她多麼自私。明明還念著諸兒,可到了這時,又因為姬允心底的念想而惡毒起來。
女人,總歸是不可理喻的。
那夜之後,姬允同瑤光在東都驛館裡長期住了下去——瑤光肚裡的孩子再經不起折騰,在孩子出世之前,瑤光需要每日躺在床上靜養,每日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藥,甚至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有醫官來替她把脈。
不到七個月又歷經磨難的生命,實在太脆弱。醫官不止一次慶幸地對瑤光說,若非當時魯公當機立斷,抱著她滿街尋醫,救治及時,恐怕等他們這一群人趕到,也只能餵她喝下一碗墮胎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