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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見諸兒舉杯,便跟著輕舉青銅杯,莞爾敬道:“多謝公子盛情相待。”
姬忽忙舉杯應道:“公主客氣。”又向姜諸兒道,“諸兒公子客氣。今日能與二位相逢在此,乃是平生快事,忽當飲盡此杯,以謝相逢。”
諸兒朗聲而笑:“公子豪爽,我們兄妹自當奉陪。”言罷,三人共飲。
姬忽一飲而盡,待放下酒杯之時,視線望向瑤光,目光如水,問道:“公主芳名瑤光,可是北斗星辰之七的瑤光?”
瑤光頷首微笑:“正是此二字。”
姬忽不禁舉杯贊道:“公主高貴正如星辰,公主容色更勝七星瑤光炫目,乃是世間難得。”
諸兒聽他一言,撫掌而笑:“姬忽公子說得沒錯,我這妹妹正是齊宮最明亮的星辰!”說完,見瑤光嗔了他一眼,不由眉歡眼笑湊地過去,“眼下可不止我一人說你容色傾城,可見我瑤光妹妹確然是國色天香。”
瑤光佯怒,斟了一杯酒給諸兒,又搖了搖手中酒壺,道:“不過方喝了一杯水酒,就要借著酒興來取笑與我?眼下,哥哥是要自罰,還是要瑤光親自動手。”
姜諸兒笑容更甚,對姬忽無奈道:“你可瞧見了?我這妹妹卻是個心狠的,不過調笑一句,她竟要灌我一壺!”語罷,他自接了瑤光斟滿的一杯酒,低眉道,“妹妹既要罰我,我甘願自罰便是,該當自飲三杯!”
自姜諸兒自罰三杯後,席間氛圍活絡。三人言談甚歡,待到用完膳食,已是未時上下。二人道謝請辭,一路下了酒樓,在酒樓門外等著小二牽馬過來。
姜諸兒斟酌片刻,方對瑤光道:“我見姬忽似是對你有意。”
瑤光顰眉,隔著墜下的白紗低聲道:“哥哥休要胡說,姬忽公子與我不過一面之緣。”
諸兒想了想,注視著瑤光白紗後的臉蛋,肯定地說:“若非我感覺有誤,姬忽定是對你有了心思。他來齊都共有三月,也常去齊宮到訪,姜宜對他幾番殷勤,他也從來都是以禮相待,可是今日他初見你,竟失儀了……”
長公主姜宜,與姜諸兒同歲,正是現在的君夫人所生養的孩子。她不在的這四年間,姜宜名聲漸響,如今諸國皆知齊國長公主容顏秀美,明眸善睞。瑤光聽此一言,不禁秀眉深皺。諸兒嘆了一口氣,在旁為她謀算道:“鄭國雖是小國,但勝在里齊國不遠,且鄭世子為人磊落,又是一表人才……瑤光你離及笄之日並非遙遠,聰明如你,當知此中真意。”
瑤光默認,咬著唇不作回答。她當然明白,她到了及笄之日就意味著她即將遠嫁。如今連年戰亂,身為公主,遠嫁和親的命運自然無法逃避。若是君夫人還在,她尚得君父喜愛之時,能求得一個近些的所在,或是嫁給本國貴族也不是不能。可是現在……四年已過,人走茶涼,君父偏生又聽信讒言……
在瑤光出神之際,小二已經將馬牽來,她和諸兒先後上馬。欲啟行之時,忽然吹來一陣大風,風兒吹開瑤光眼前的白紗,直拂到她面上,她微微閉目,反手遮擋。待到風兒停歇,她才將手放下,卻輕聲打了個噴嚏。
姜諸兒關切道:“可是今日吹風太久受涼了?”
瑤光吸了吸鼻子,側首一笑:“沒事。”
諸兒點點頭:“沒事就好。”一面說,一面幫她理好斗笠,這才駕馬而去。
午後的太陽至雲層中穿梭而出,明晃晃的陽光瞬間鋪散下來,刺痛雙目,人群也似乎在一剎那變得喧鬧起來。瑤光和姜諸兒遠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海,停在茂盛楊樹下造價不菲、做工精良的馬車上門帘微動,一雙深邃犀利的眼隱在簾後仍望著兄妹二人消失的方向。半晌,終於放下門帘,低沉又威嚴地聲音在馬車內響起:“那馬上的女子是誰?”
坐在簾前服侍的奴僕聞言,低首恭敬回道:“奴下猜測應是齊國長公主。”
車內之人並未說話,奴僕斟酌一下,小心翼翼又道:“那駕馬之人乃是齊國世子,齊國世子如今尚未婚配,而那女子容顏絕麗,舉手投足之間高貴非凡,必不會是姬妾。齊宮之中長公主容顏嬌艷,早已久負盛名。剛才奴下見世子待她親近卻並不逾禮,故而推斷她應是長公主。”
車內默了半刻,仍是低沉道:“如此,便打聽一下長公主的名諱。”
“諾。”奴僕俯首恭謹應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
第三章:月出皎兮佼人僚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瑤光一手支頤,隨手地翻了翻桌上鄭國世子派人送來的竹簡。還未念完,她已輕笑出聲,對跪坐在她身旁服侍的小滿有些無奈道,“這姬忽居然送我一首陳風小詩……”語罷,她將竹簡放到一邊,這才慢慢站起身去挑了挑窗口垂下的繡簾。窗外仍舊大雨磅礴,這一場入秋的雨竟斷續下了好幾日。
小滿瞧了一眼窗外,跪到桌前,一面為她把竹簡卷好,一面說:“這麼大的雨,鄭國世子送來的竹簡卻一點雨水都未沾上,可見世子對公主有心。”
瑤光聞言,沒有說話,只微微搖了搖頭。她看著院中的梧桐被風吹得枝葉不停搖擺,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諸兒哥哥說姬忽有意於她,今日看來確然不假。只是,她現在沒這個心思去應付此事。令她一直鬱郁的,是君父至今都還未召見過她。四天了,眼下已是她回宮的第四天了。這四天以來,她這個齊宮二公主竟一次也未得到君父的召見。這令她如何安坦?
諸兒哥哥說君父只是因近日天氣轉變,病情又有反覆,所以才一時無暇召見於她。
思及此,她兀自笑了笑,放下了手中握緊的繡簾。她當然不會相信哥哥的安慰之詞,只是不信,又能如何?人走茶涼。四年前,她尚且求不了君父留下她,如今有與她為敵的君夫人在側,她當真前路艱險。
她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頭疼,便走到軟榻上斜倚小憩。小滿為她蓋上絲絨,點上安神香,悄然下去了。
她其實睡不著,躺下來之後腦中思緒輾轉,直到她在意識朦朧中記起一張蒼老的女人的臉。那張臉黝黑,滿是褶子,混濁的雙眼含著淚水透著光亮,那女人緊緊地抓著她的手,叫聲撕心裂肺,字字如火烙印至她心底。——“公主,公主!你母親是被青夫人那個賤婦毒死的,你要為你母親報仇!報仇啊!報仇……”
那是四年前,君夫人剛歿,諸兒哥哥一天甚一天消沉,連東西也不肯吃。她為了讓他吃東西,偷偷出宮給他買他最愛的吃食。然後,然後她就在馬房遇上了那個老去的女人。她還記得那乾枯的手緊緊抓著自己手腕的刺痛,她當時是被嚇傻了,本能地叫喚,眼睜睜地看著女人帶著哀怨的眼神被驚動的侍衛拖走。到後來,她終於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憶起,那是母親身邊照顧她的嬤姆,一直照顧了她三年。可是,她老去太多,她已無法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