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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殘姑娘你趕快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界話本忘了吧,求你了!
籌鳳默默地又轉過頭去,明媚憂傷地望著洞外的空濛山色。
“不不,腦殘姑娘,你誤會了。”余魂嚴肅道,然後嬌羞地一低頭,“我……我是自願對恩公以身相許的。”
……眾妖很是默契地同時抖了抖自己的雞皮疙瘩。
原來是自願的,鬧蟬以一種長得這麼美貌可惜是個傻子的惋惜眼神打量余魂,然後又一捶掌:“啊,這回我真想起來了。”
鬧蟬更加憤怒地指著久安:“死二兔子,你嫉妒姐生得貌美,竟妄圖用蝕肌糙研磨的藥汁偷襲姐,幸虧姐反應機敏,不然好不容易修成的花容月貌就要被你給毀了!”
“……”腦殘姑娘你真的想太多了,我要毀也只會毀抽風的,你明顯排不上號啊喂。
機敏你妹啊!胡胡終於受不了地跳起,拖著籌鳳到鬧蟬面前吼道:“是因為他,因為他啊!你一夜之間就不認識抽風了嗎?你不是一路過流沙河,爬火焰山,闖盤絲洞,三打白骨精,苦戰牛魔王,敗金銀二角,捉玉兔犀怪,千辛萬苦,歷盡九九八十一難才找到他?不是躲過皇后的奪命追殺和獵人的熱烈追求,在七個挖礦的土地公的幫助下才找到他?不是等他高中狀元來娶你?不是要和他一起私奔?”
鬧蟬聽得目瞪口呆,湊上前盯著籌鳳半晌,點了點頭:“嗯,是有點面熟。”然後又疑惑地歪歪頭自言自語,“不可能啊,姐這麼矜持含蓄,這些事明顯不符合我的氣質嘛……”
胡胡:“……”喂喂,“矜持”和“含蓄”要哭了喲!
“小綠,你不會是昨晚被夢魘獸啃壞腦子了吧?真不認識抽風了?”久安實在驚訝。
余魂看一眼背對眾人看不到表情的籌鳳,笑眯眯道:“恩公,我覺得抽風似乎知道內情啊?”
幾妖聞言望向籌鳳,等了良久,那散發著孤寂與蒼涼的背影才終於轉過身來,面色平靜,眸光卻深不見底,淡淡開口:“她沒被夢魘獸啃壞腦子,只是不記得我了而已,這已經是第二十八次。”籌鳳頓了頓,掃一眼眾妖,“不只是她,兩個多月後,你們也會忘了我,忘的,只有我。”
籌鳳再次轉過頭,目光透過洞口延伸到很很遠很遠的未知之處:“我所記得的兩萬年來,到過很多地方,妖界、人界、仙山,甚至闖過魔界,可是,不管在何地何界,不管我遇到的是妖是人,是仙是魔,對我的記憶永遠只有三個月。三個月後,我便如同從未出現過一樣,在他們記憶里消失得乾乾淨淨,連丁點的殘渣都不剩。”
籌鳳閉了閉眼聲音沙啞疲憊:“剛開始我並不在意,可是久了之後才發現,被遺忘的感覺原來,如此難受。甚至讓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存在?此地此刻的我,是真的我還是只是一個幻影?四界之內,六合之中,哪裡都找不到我曾存在的痕跡,無論我打扮得多麼一波三折盪氣迴腸,無論我做過多麼驚天動地的事,三個月後,一切了無痕。無論我學會多少恢復記憶的法術、找到多少恢復記憶的仙藥,都沒有用,世界永遠只有我,或者說,世界永遠只是沒有我,可笑的是,當我厭倦一切終於死心放棄之後,卻發現連讓自己徹底消亡都這麼難。”
眾妖被籌鳳的話震驚得久久無語。鬧蟬覺得自己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她努力回想這三個月的點點滴滴,她記得自己到過哪裡,記得自己吃過什麼,記得死二兔子,記得假面狐狸,卻偏偏不記得眼前這隻難過絕望的美貌妖;她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難過,什麼時候高興,卻怎麼也記不起自己難過和高興的原因。
鬧蟬知道,雖然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但這隻叫籌鳳的美貌妖說的一定都是真的,否則自己此刻不會莫明的如此難受,那些曾經難過和高興的原因,肯定也和籌鳳有關。
鬧蟬想著忍不住上前,望進籌鳳暗到深不見底的雙瞳中,認真道:“對不起,我一次又一次地忘了你。但現在,我又認識你了,你叫籌鳳,長得很好看,喜歡穿得花花綠綠多姿多彩,不喜歡老是被遺忘,最近正在嘗試完成自殺這一偉大事業,可惜一直在失敗。這一次,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忘記你。”
9神雷的“同胞”(1)
“這一次,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忘記你。”鬧蟬很認真。
籌鳳卻垂眸自嘲地一笑:“為了這句話,我已經努力了十八次了,我真的累了。”
籌鳳重新看向鬧蟬:“你不記得了吧,第一次認識你時,你正被一株碧梧糾纏,他說你生得皮青葉翠煞是好看,要同你共結連理雙待老,你說你最討厭蟲子,可他沒修成人身時被蟲蛀過,所以你不會喜歡他,他糾纏不清,你火大地施法欲一把火燒了他,沒想到卻燒著了正在附近小憩的我……”
籌鳳柔和地笑了笑,似乎陷入了什麼溫暖的回憶中,而後笑容又漸漸隱去,重新染上蒼涼:“三個月後,你理所當然地如同其他妖一般忘了我,我早已習慣地離開,卻偶然再次遇到了你,那一次,你正舉著兩把木劍氣勢洶洶地追著一隻八哥,卻一不小心將劍捅進了路過的我的胸口。那時,你明明應該已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卻皺眉盯了我半天后說我好面熟。你不會知道我當時有多驚喜,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不會完全遺忘自己的例外,於是便三個月又三個月一次次地重新出現在你面前,當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你,你的印象卻永遠只是面熟而已。”
籌鳳眼中添上了幾分怨憤:“第十次時,我忍不住將真相告訴了你,你就如今天這般向我保證,會很努力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忘記我,我因此抱著渺茫的希望一次次嘗試,奢望著或許下一回,你能記住,或許下一回,你不會忘,即使只是三個月多一天、一分、一秒也好,那樣我就能相信會有更多的一天一分一秒,可結果呢?最終仍是徒勞,這第二十八次,你記得的,依然只是面熟而已。為什麼那麼多次你口口聲聲說的喜歡,一轉眼便能輕易忘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呢?我,真的累了。”
鬧蟬覺得自己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得越來越厲害,眼淚不自覺地淌下,腦中卻依然想不起關於籌鳳的任何記憶,她什麼時候燒過籌鳳,什麼時候砍過籌鳳,什麼時候說過喜歡,通通一點印象都沒有。深深的無力感將她包圍。
被遺忘的那一方不會知道,遺忘那一方的,那種明明是對自己很重要很珍貴的東西,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並且以後可能還會繼續遺忘的深深恐懼與悲傷。
看著淚流滿面的鬧蟬,籌鳳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右手動了動,卻最終只是緊緊一攥後轉頭看向久安,恢復他的偽文藝二逼妖表情,尋常輕鬆地開口:“所以說,小久,你還是趁忘記在下之前,趕緊完成你的第九千九百九十八吧,在下覺得,剛剛銀杏樹下說的那個方法可以一試哦。”
不料久安這回卻沒有熱情熱心熱血地握拳應承,而是微微出神,也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
被世界遺忘的感覺啊,她都快不記得了呢,可是,似乎真的很難受很難受。那個冰冷透骨寒到靈魂的冬天,她迷迷糊糊地蜷縮在雪地里,除了寒冷,什麼感覺都已模糊。
天色似乎白了黑又黑了白。附近白雪掩蓋的地洞裡,一對銀鼠夫婦好像在感嘆今年的雪下了一整個冬天著實有些奇怪,又慶幸他們早有準備存儲了一冬的糧食;遠方似乎有雪狼在長嗷,呼叫她的孩子回家吃飯;空中又好像有幾隊寒雁熱熱鬧鬧路過,不知在高興地討論什麼……
望不到邊的茫茫雪原里,漫天飛雪紛紛揚揚,所有的生物都在忙碌,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誰也不會注意雪地里一隻快被白雪完全掩埋的小兔子。
不知過了多久,在久安覺得自已大概快連冷的感覺也要消失的時候,一隻溫暖的大手將她抱起,然後她被偎入了一個更加溫暖的懷抱中,風聲雪聲瞬間通通消失。好暖和,久安本能地顫了顫僵硬的身體,讓自己更加貼近溫暖的來源,世界遺忘她也沒關係了,她,已有了新的世界。
師父,小久好想你。
“恩公?恩公?”
“啊?”久安茫然抬頭,眼中的隱隱水光讓余魂眸光動了動,卻很快又恢復如初。
“恩公,抽風想和你繼續討論一下你的第九千九百九十八啊。”余魂笑眯眯地好心提醒。
久安眨眨眼,再眨眨眼,奮力將眼中的濕潤眨到消失,然後一個大步蹦上前,一拍籌鳳的肩,一副難兄難弟的表情道:“抽風,我懂你!我改變主意了,九千九百九十八得改改了,在幫你成功自殺之前,我要先幫你治好你的被遺忘症,相信我,我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