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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哪有放著親友不管,反護著旁人的道理……”
她始終不知道,含笑說出這句話的他,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愛、恨、悲、喜,雲煙一夢。徹骨疼痛,終會消失。凡人一生何其短暫,她,不過過客。轉世之後,誰還能記得,她曾辜負……
“今日我就替你斬斷因果,了結這一切。”
猛然間,她的心口一陣灼痛。她醒轉過來,喘息難定。
視線,有些模糊。她閉了閉眼,穩下心神,待再睜開時,才看清了周遭。
華燈搖曳,暖色融融。繁花緣牆,嬌艷動人。紗帳垂地,朦朧旖妮。身下,是一方錦席。珍珠光潤,滿布席上,如晨曉之露,盈盈可愛。
片刻怔忡之後,驚駭之情湧上心頭。此地,是她的閨寢?!
她慌忙想起身,而後察覺的事,讓她更加恐懼。酸痛,那麼清晰地從骨髓深處透出,讓四肢沉重無力。她強撐起身子,手臂微微顫抖,竟似完全無法承受一般。心中的慌亂,讓她咬牙站了起來。隨她舉動,珍珠滾落,震出叮鈴輕響。那聲音,在耳中被無限放大,輕叩心海。腳下,錦席微溫,帶來無比陌生的觸感。
她自幼得道,早已脫出五感所限,為何此刻卻……
那可怕的念頭一閃而過,她忍住思緒,抬眸望向了房門。步伐,何等遲鈍。仿佛這副身子不是她的一般。她踉蹌地走到門口,一下子推開了房門。
風雪凜凜,撲面而來。她有生之年,第一次真正知道,什麼是“冷”。
目光所及的事物,她再熟悉不過。迴廊樓閣,假山花木,自幼見慣。此時已是夜晚,明燈高懸,帶出煙火之氣。她怔怔地邁了一步,石階冰冷,讓她下意識地縮回了腳。寒風灌透她單薄的衣衫,讓她不自禁地抱起了雙臂。那一刻,她無法抑制自己的顫抖。聽得見,牙齒輕磕,呼吸斷續。
她慢慢蜷□去,腦海中一片空白。
“你不能出來!”
略帶不悅的嗓音在一旁響起,讓她回過神來。她循聲望去,就見那紅髮金眸的少年疾步而來。她聽見,自己用顫抖的聲音喚出他的名字:“幻……火……”
來者正是幻火。他著一身毛裘,略顯得有些臃腫。他緊皺著眉頭,走到了何彩綾面前,不滿道:“你現在是凡人之身,別亂來。”
何彩綾呆呆地望著他,似乎無法理解他所說之事。但很快,她惶惑的眸中泛起瞭然之色,她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
“怎麼可能呢……我不可能還活著……”何彩綾喃喃道,“對啊,你也不是活人啊……我已經死了啊……”
幻火聞言,略有些生氣,他正要說什麼,卻見她的身子抖得愈發厲害,呼吸斷續,幾近窒息。他抿了抿唇,跪低了身子,解下毛裘,替她披上。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她縮了縮身子。
幻火替她拉緊前襟,又拉著她的手,抵上自己的胸膛。
“我是活人。”他看著她的眼睛,道,“你也是。”
掌下,心跳切實,隨體溫傳來。心弦一震,她的思緒猛然恢復。她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來,問道:“他在哪?”
幻火也站起身來,“誰?”
“能為你塑成人身,只他一人。他在這宅子裡?在哪兒?”何彩綾的聲音冷徹,帶著一絲恨意。
幻火望著她,卻只是沉默。
何彩綾也不多問,轉身邁步。
“慢著。”幻火上前,攔住了她,“你不能見他。”
“若要阻我,何不殺了我?”何彩綾淡淡一笑,如是道。
幻火微怔,無言以對。
何彩綾繞開他,默然前行。幻火皺著眉頭,跟著她走。
她本已無力舉動,但此刻,卻有一股莫名的意志將她支撐。她赤著雙足,循著記憶中的路,茫然尋找。這個宅子竟是如此廣大,一段迴廊,幾步台階,對她而言,都是難關。但她的身姿卻站得筆直,步伐之間全無猶豫,未曾露出絲毫弱勢。
幻火看著她的背影,幾番欲言又止。
不知走了多久,寒冷凍得她幾近麻木。她意識一空,腳下一晃,幾乎摔倒。這時,她的手肘被輕輕托住,眼前的風雪陡然消失,換作了一片溫暖燈火。
她抬眸,待看清扶她的人,她怒意頓生狠狠甩開了他的手,退後一步。
置身之處,已然竟變作了一間暖閣。炭火融融,溫暖合宜。瑞香之氣,甘甜濃烈,縈繞不散。
褚閏生站在她面前,目光卻落在她身後的幻火身上。他的聲音佻達輕浮,笑責道:“真是的,怎麼能讓鳥兒跑出籠子呢?”
幻火道了抱歉,也不多言。
“為什麼把我變成凡人?”何彩綾無心顧及旁事,問得直截了當。
褚閏生笑笑,答得輕巧:“沒什麼。試試定魂咒法是不是如傳說中一般厲害而已。”
“我不是沒見過你的手段……”何彩綾道,“不下殺手,玩弄性命。我早該猜到,你不會那麼簡單就殺了我。”
褚閏生自然知道她是影she他毀去黑甲精騎靈慧魄之事,他笑而不答,轉身走到一旁的案幾前,端起一隻瓷碗。他重又走回何彩綾的面前,笑道:“你該餓了,吃點東西吧。”
溫熱的粥,光是看著,便引得她的胃中一陣絞痛。餓?這就是餓?
她咬牙,狠狠拍開他的手。瓷碗落地,剎那裂作了數瓣。她用怨恨的聲音,凜然道:“你以為我會任你羞辱?”
褚閏生看著那碗跌碎的粥,沉默了片刻,道:“何必如此呢?說不定我在粥里下了毒,正是給你了斷的。”
何彩綾的記憶猛地被牽扯起來。她豈會忘記,她曾親手端給他一碗粥,而那其中藏著最猛烈的毒。
“你到底想怎樣?”何彩綾再也按捺不住,嘶聲問道。
“很簡單啊。”褚閏生笑答,“你想死,我就偏要你活。你想誰長命百歲,我就讓他不得好死。差不多就是這樣。”
何彩綾聽罷,嘴角勾起的笑容,帶著一抹殘酷,“你當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凡人之身,要死再簡單不過……”她俯身撿起了一片碎瓷,抵上自己的咽喉,“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救。”她說著,手下用力,狠狠刺下。
眼見瓷片割入她的肌膚,褚閏生目露驚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阻她舉動。
何彩綾見狀,手指一松,瓷片落進了另一隻手中。她執著瓷片,狠狠揮向了褚閏生。
褚閏生急忙退避,卻已躲閃不及,臉上被銳利的瓷片割開了一道血口。
何彩綾見一擊不成,正要再刺。卻被褚閏生制住,他微微用力摁緊她的脈門,便讓她不得不鬆開了手。瓷片落地,起一聲清脆響聲。
這一番舉動,讓何彩綾有些疲憊,她輕輕喘著氣,笑道:“呀,失手了……呵呵,你真以為我會傻到自盡麼?要死,我也會先殺了你!”
褚閏生望著她,臉上的傷口帶出絲絲痛楚,讓他輕蹙著眉頭。而後,他鬆開了她的手,笑嘆道:“一個不小心,被小鳥啄傷了手,要怎麼辦好啊……”
何彩綾聽到這句話,心上一怔。昔日,她對他說的這句調侃,竟是如此諷刺地返回了自己身上。偶爾飛進窗戶的小鳥……如今這顛倒的立場,讓她百感交集。
褚閏生退後幾步,抬手抹了抹臉上的傷口。他舔了一下手指上的血漬,道:“何姑娘,區區瓷片殺不了我的。你不如看看這房裡還有什麼更有用的,再試試。”
他話中的輕蔑之情,如此明顯。何彩綾卻不在意,只道:“我當日也覺得你人畜無害,可現在又如何?哼,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有機會能殺你。”
褚閏生應道:“一旦我得道歸位,凡俗兵器再不能傷我分毫。你覺得,你真的有機會?當然,你可再行修煉,說不定還能重得仙道……”褚閏生說到此處,笑了出來,“哎呀,我怎麼忘了,你根本不稀罕什麼仙道,對吧?”
何彩綾眉頭一皺,無言以對。這時褚閏生邁步,欺近她身前。她不自覺地想退,卻在下一刻被捏住了下巴。她無力掙脫,只能狠狠抓著他的手腕,怒目而視。
“害怕,是不是?”褚閏生噙著笑意,道,“說什麼不稀罕仙道,可真的變成凡人之身,你也害怕了,是不是?你一定從來都沒有餓過,也沒有受過凍,更沒試過性命被捏在另一個人手中。怎麼,很想殺我?沒有五行綾和地支使符在手,你有什麼能耐殺我?若不是那天賜法力,你如何能任性妄為。一直以來,你所謂的厭倦仙道、一心求死,都不過是無病呻吟。你若真有那般決絕的心思,就試試看耐住飢餓,試試看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