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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火看著他,正要開口,卻被他打斷:

    “冷死人了,我得換下這身衣服才行。”褚閏生說完,徑直往廊下去。

    凌霄也不多言,緊跟上去,隨侍左右。

    幻火呆呆站在原地,許久,他抬手,攤開了掌心。寒涼雨滴,透掌而過。他忽覺心中空茫,傷感之情,久久不消。

    凌霄隨褚閏生回了房,吩咐下人在套間內備熱水替他暖身。

    熱水傾倒之時,騰起水氣如霧,氤氳在房中。看著那層層繚繞的白霧,褚閏生的思緒被莫明牽動,神識驟滅,他的眼前忽又出現了一片屍骸。路以白骨鋪就,花以鮮血染成。屍骨之後,依舊站著那身形單薄的少年,手中,緊握著一環金輪。他的眼神一如刀鋒,傲氣逼人。

    “仙道也好,魔道也罷,我要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無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會完成族人的遺志……”

    空寂之中,有聲音答道:“天地不仁,眾生平等。你屠戮妖魔,亦是殺孽。天道承負,你終究要還!”

    “什麼眾生平等!善惡不分,算什麼天道!既然天地不仁,我就毀天滅地,取而代之!”  

    少年舉起手中金輪,出口的話語如同誓言:“命數我掌,禍福我定。無人能敵,不失不悔。”

    ……

    凌霄將熱水備完,開口喚了褚閏生幾聲,卻不見他回應。她猶豫著走上前去,輕輕握上他的手腕。他的肌膚冰冷,引得她縮了縮手。她微微皺著眉,又喚道:“公子?”

    褚閏生的身子輕輕一震,似是反應了過來。他緩緩抬眸,望著眼前迷濛的熱氣,笑了出來。初時,還只是尋常的笑聲,但漸漸的,那笑聲愈來愈猖狂,摻雜著莫明悲愴。他甩開凌霄的手,踉蹌退了幾步。

    凌霄心上不解,更有幾分畏懼。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做,只得靜靜看著他。

    褚閏生依舊笑著,慢慢靠上了一旁的案台,台上正放著替換的衣裳。上好的綢緞,輕柔如雲。他伸手撫上那疊衣裳,自語般道:“這樣的衣裳,我怎麼消受得起……”他說罷,一把將衣衫摔在地上,狠狠踩踏。

    凌霄大驚,還不等她反應過來,褚閏生又拂倒了一旁的香爐。青玉爐身瞬間碎裂,薰香灑落一地,微弱火星明滅,片刻湮滅。  

    “公子……”凌霄帶著怯意,開口喚他。

    他似乎並未聽見,轉身走進了正房之內。他看著房中典雅華麗的陳設,又笑了起來。他笑著走到書桌前,拿起桌上的古琴,狠狠砸在了地上。琴毀弦斷,震出刺耳聲響。他的神色中現出一抹快意,又拿起了一旁的棋盒,砸向了書架。轟然一聲,架倒書翻,黑白棋子跌落,激起一片叮鈴之響。他似乎並不滿足,又開始摧殘房中的其他物什。直到再沒有東西可砸,他俯身在地,在狼藉中尋找那些尚還完好的棋子,一顆顆碾碎。

    眼見他如此,凌霄愈發驚怕。她靠在門口,直到他停下所有舉動,才怯怯地開口,又喚道:“公子……”

    長長的一段沉默之後,褚閏生開口,帶著笑意自語般道:“我不會彈琴,不識下棋,不懂什麼設計布局,武藝道法更是一竅不通……哈,為什麼我又開始文縐縐地說話了……我家住華亭,農戶出身,是送信的驛夫……我有爹有娘有表妹……”

    聽他如此語無倫次,凌霄微微皺了眉,走上前去。她跪□來,帶著憂色望著他。  

    褚閏生抬眸,看了她一眼,頹然一笑,道:“放心,我沒瘋……”他抽回手,捂著自己的太陽穴,喃喃道,“我還不能瘋……不能瘋……”

    此刻,他蜷著身子,似是在竭力抗拒什麼。濕透的衣衫貼著他的身子,讓他的身形多添了單薄。顫抖牽動他的呼吸,聽來如此脆弱。

    凌霄看著他,忽然露出了無奈笑意。她伸手,將他輕輕擁入了懷中。

    “公子,何苦呢……”凌霄道,“你已有傲世法力,權財名利皆是唾手可得,何愁不能福澤父母親眷。他日修煉精進,更能長生久視。世人所求之物,公子早已盡得。何苦要如此為難自己?”

    她聲音里的溫柔如誘哄一般,縈繞在耳畔。他放下手臂,感覺她的體溫透過衣衫,熨著他冰冷的肌骨。那一刻,他忽又想起了那驕狂佻達的仙子,想起她手抓著珍珠,垂眸笑說:

    “世人所惑,不過聲色。世人所逐,不過名利。可惜,世人求之不得,我卻與生俱來。”  

    到了今日,他才真正懂了她這句話里的惆悵。家財萬貫如何?法力通天如何?長生不老又如何?無論得到多少,心中依舊空寂。看不到盡頭,找不到答案,回不到過去……

    他慢慢平靜了下來,伸手推開凌霄,站起了身來。

    凌霄隨之起身,柔柔靠上他,道:“我知道公子心中放不下一個人,可世間之事,最難莫過一個‘情’字。縱然傾盡全力,也是枉然……”

    何其熟悉的話,他似乎也曾帶著自嘲,這樣說過:

    ……喜歡這種事,最不講道理。不管你青梅竹馬也好,認識在先也好,拼盡一切也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點辦法也沒有……

    見他沉默,凌霄攬上他的腰,柔聲道:“公子,奴雖不是冰清玉潔,姿容卻不遜於任何人。奴願一生侍奉公子左右,永不相離。”

    永不相離。

    聽到這四個字,褚閏生低頭,輕輕一笑。他輕輕拉開凌霄,雙手捧起她的臉,凝眸看著她。凌霄望著他,含羞而笑。淡薄的晨光透窗而入,淺淺鋪陳,襯得她的臉龐瑩白如玉。  

    “我跟你不一樣……”褚閏生開口,如是道。

    凌霄不明白他的意思,沉默著等他往下說。

    “我並未奢想得不到的東西。”褚閏生笑道。

    凌霄的心一沉,笑容漸黯。

    褚閏生笑著,繼續道:“興許你覺得我的所作所為,是為了某個人。其實不是。我所作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這一點,倒是跟你一樣。”他說著,放下了手,退開幾步,“你也說了,世人所求之物,我早已盡有。我不需要額外的東西,你可以退下了。”

    凌霄蹙著眉頭,帶著微微戚然,應他道:“是。”她低頭行禮,轉身出門。

    “明日開始,我會閉關四十九日。你吩咐芙蓉和未央為我護法。”褚閏生開口,淡然道。

    凌霄跨出門外,轉身輕輕闔上門扉,垂眸應了一聲:“是。”

    待一切平靜,褚閏生方才舉步,帶著漠然和疲憊慢慢走到了套間內。熱水已涼,先前瀰漫的熱氣,此刻盡已凝結成了水珠,附著在周圍。  

    他低頭,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身上那藏青綢衣早以被雨水和血跡染污,諸番爭鬥,更留下多處殘破。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穿上這身衣服時得到的評價:

    “當真是人靠衣裝,只差一副合襯的頭冠。”

    他想到這裡,抬起手腕,深深一嗅。馥郁的花香,湧入心扉,纏綿不散。

    “這‘瑞香’又號‘花賊’。其他香花若與它並置,皆會淡然失香,可謂‘奪百花之香者’。”

    他不禁苦笑。為何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

    他闔眸,低低對自己道:“很快就結束了……很快……”

    ……

    卻說此時,千里之外,長江之畔,有一片桃林。桃林之內,華宅赫然。宅中燈火通明,卻無半分聲響,平添詭異之氣。

    忽然,一聲巨響從宅內傳出。只見宅中一棟房屋轟然倒塌,散起濃濃煙塵。靜謐的宅院如同甦醒過來了一般,腳步聲重重響起。一群黑甲士兵從暗處出現,將那倒塌的房屋層層圍起。  

    煙塵之中,響起了少女驕狂傲然的嗓音:“你們以為擋得了我?”

    黑甲士兵之中,有了些許不安,但卻沒有一個人退去。

    煙塵散盡,那站在殘垣斷壁中的少女,正是何彩綾。她長發披散,臉色蒼白,五行綾的光輝映在她眸中,華美眩惑。

    “我是為你好。”有人開口,如此說道。

    黑甲士兵聽得這個聲音,讓出了一條道。來者,是李延綃。他身披毛裘,手捧暖爐,緩緩而來。身旁,黑衣的未符恭謹地替他打著傘。

    “用經文困住我,也稱得上為我好?”何彩綾望著他,冷冷問道。

    李延綃咳嗽了幾聲,道:“你先冷靜下來。”

    “我無需冷靜。”何彩綾道,“我要殺了他,誰也休想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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