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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玄淺淺一笑,點了頭。
絳雲滿心歡喜,道:“那我找個僻靜的地方化形!”她說完,一蹦三跳地跑了開來。
池玄望著她離開的方向,耳畔忽然響起她的聲音來,那聲音雖輕微飄渺,但字字都聽得真切:廣昭!我已修煉出百種變化,我們再來較量!
他心弦震動,憶起她昨日所言:你也別小看我了,當初為了打敗廣昭,我也是日夜修煉……
他又取出了“七曜昭明鏡”,低頭凝視。原本晦暗無光的鏡子,如今竟蘊了點點靈光,似是緩緩復生一般。是受了罡氣影響麼?他果然,是那仙君轉世……
胸口隱隱生痛,一時之間,他竟生了憂戚。待他身死之時,三魂聚合,他便會恢復“廣昭仙君”的記憶,再入輪迴。若有機緣,興許還能重歸仙位。今生種種,皆化虛無。世上,也再無“池玄”此人。
可是,他是“池玄”,他切切實實地活過,也曾厲過不甘、猶豫、隱忍……這些,又該如何放下?他曾經對絳雲說過,今生她絕對贏不了自己,更勸她找他的來世復仇。若是一語成箴,她真的去找自己的來世,又是何等可悲的一件事?
他本以為自己無懼生死,可如今,他卻畏懼。如今的他,竟有些懂了梁宜為何不求仙道,只求長生不死的道理。並非為了名利財富、青春不老,只為這一世獨一無二的自己,只為能身為“自己”,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他輕輕咳嗽了起來,胸口的痛楚愈發劇烈,口中,泛起絲絲血腥。他低頭苦笑,現在才懂,是不是……太晚了?
……
卻說此時,褚閏生神識恍惚,不知身在何處。眼前,依舊是白煙繚繞。這時,獵獵狂風祛開白煙,他的眼前,赫然出現了一片山谷。谷中,屍橫遍野,血染遍地。白雪紛紛,卻埋不了這沖天腥膻……
寒意,讓他略微清醒。他只覺隱隱痛楚,遍及全身,四肢如同凍結了一般,完全使不出力來。
忽然之間,光華五色,灼灼耀目。凜冽殺氣,咄咄逼人。
他抬眸,就見何彩綾站在他面前。見到她,他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剛要開口,卻見她神色冰冷,雙眸之中恨意如刀,直刺向他來。
電光火石,她肩頭彩綾飛舞,化為鎖鏈,纏住了他的咽喉。
只聽,她厲聲怒道:“今日,我便將你剝皮拆骨、碎屍萬段!更毀你元神,滅你魂魄!”
她聲音隱含悲愴,聽來字字滴血,竟是絕望無比。
他正惶恐,臉頰上卻忽生了刺痛。他猛然驚醒,剛睜眼,就對上了何彩綾眼睛。
何彩綾舉著手,笑吟吟地望著他,開口道:“呀,打了十幾個巴掌,總算是醒了。”
臉頰上的刺痛,愈發清晰。可褚閏生的心思,卻還困在方才的夢中。他望著何彩綾,艱澀問道:“你真的要殺我……”
何彩綾聞言,掩唇而笑,“殺你?要殺你我叫醒你幹什麼?你也不看看這裡是哪裡……”
褚閏生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雪白之中。漫天霜華飛舞,伴著刺骨寒意,紛然落下。四周,空曠無盡,一物不存。
他努力想著,只憶起方才江中霜華忽生,吞沒萬物……這裡,到底是哪裡?
“你現在在‘九煉天霜鏡’中。”何彩綾捻著一縷青絲,悠然說道,“這鏡子本是君無惜特地為我準備的,封我神形,絕我法力。不過,她竟然不顧同門之情,把你也封進來了。也不知你是怎麼得罪她了。”
褚閏生這才慢慢清醒了過來,他笑了笑,想要起身。卻不想,這一動,牽起全身的痛楚,叫他深深皺眉。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四肢已被寒氣所傷,覆著一層薄霜。
何彩綾見狀,放下了手中的彌天傘。握起他的手,合在自己的雙掌中,道:“凡人之軀,怎耐得了這裡的寒氣。你若是再睡過去,就不會再醒了,撐著點。”
褚閏生只覺她的手纖細溫暖,柔若無骨。於這天寒地凍之中,竟讓他覺得安心。他抬眸,靜靜看著她。鏡中霜華素白,她卻是唯一的艷色,光彩照人。
“對不起……”他沉默了片刻,笑著開了口。
何彩綾微有些驚訝,道:“呀,你什麼時候又做了對不起我的事了?我怎不知道?”
褚閏生無奈,只得道:“你救我數次,我卻恩將仇報。我知道你不是殺害童高功的兇手,卻任由他人誤會你……你真的,不想殺我?”
何彩綾笑了起來,“你這人倒也有趣。你自己不也知道,我先前救你,是一時興起。後來救你,是看著無錯的面子。這些,又怎麼算得上恩情?至於兇手什麼的……那紅毛小子是你師弟,你包庇他是理所當然。這世上,哪有放著親友不管,反護著旁人的道理?這麼點事,也值得我記恨殺你?”
褚閏生聽罷,已生了笑意。他睜著水亮雙眸,又問一句:“當真不殺我?”
何彩綾眉峰輕挑,道:“我已經殺過你一次了。”
褚閏生自然記得,他初離家,往茅山之時,曾被何彩綾的巳符殺死。而後,他三魂合一,有了所謂的“仙緣”。
他想到這裡,嘆道:“唉,明明是你害我去修仙的,還在半路把我殺了……”
何彩綾聞言,微有些不解,“我害你修仙?”
“怎麼,仙子忘了?”褚閏生笑道,“你曾到我家中,對我爹娘說我有仙緣,害得我被趕出家門,踢給茅山啊!”
何彩綾忽然笑了出來,“我怎麼可能做出這般可笑的事。定是妖精鬼魅化成我的模樣騙了你!”
褚閏生愣了愣,何彩綾的樣子,不像是騙人的。他不禁仔細回想起來。說起來,那時的“何彩綾”的確有些古怪,那夜河邊,他似乎是聽到她喊過一聲“主人”……
他忽然想明白了,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這樣啊……”他笑著自語,“原來是這樣啊……”
何彩綾也笑,“哪樣?”
褚閏生搖了搖頭,道:“不提了,好傻。”他說話之時,語氣頹然,神色之中更是無奈萬分。
他不說,何彩綾便也不再問了。兩人沉默下來,四周只剩下霜華落地的細小聲響。
漸漸的,褚閏生覺得疲憊起來,昏昏沉沉地,幾欲睡去。但他還記著,不能睡……
他手指微微用力,扣緊了何彩綾的手。“仙女姐姐,跟我說說話吧,說什麼都行……”他可憐兮兮地哀求道。
何彩綾聞言,抿唇而笑,“我又不是說書的,哪來那麼多話跟你說?”
褚閏生想了想,笑道:“仙子一生風雲激盪,比起說書的故事精彩百倍,怎麼會沒東西說。”
何彩綾笑得明媚,“喲,這都是哪兒的道聽途說?也說給我聽聽吧。”
褚閏生點點頭,“古時,有個何姓的布商,一生樂善好施。老天為了獎賞他,便讓一個神仙女娃兒投胎到了他家裡。那女娃兒生來能言,說是家中祖屋之下,埋著黃金萬兩……”
“嘻嘻,哪來的胡話。”何彩綾打斷道,“哪有什麼黃金萬兩。祖屋下埋的,是一把紙傘、十二塊玉石、一丈彩綾。所以,我才叫‘彩綾’呀。”
“哦,原來是這樣啊。”褚閏生點頭,應道。
“嗯。然後呢,你還聽到些什麼?”
褚閏生繼續道:“後來,何家成了富豪。皇帝也知道了這神仙女娃的事,便將她召入宮中,冊立為妃……”
何彩綾大笑起來,“這可真是離譜了。那皇帝縱有再大的膽子,又怎敢染指地仙?不過,他也的確是娶了何家的女兒,我的胞妹。”
“你有妹妹?”褚閏生不禁好奇。
“有啊。我妹妹名喚‘素錦’,比我小上一歲。若論容貌,更在我之上。”何彩綾笑答
。
褚閏生望著她,驚訝無比,“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若不是傾國傾城,怎做得上妃子。”何彩綾道。
“那後來呢?”
何彩綾的神情略微黯然,她垂眸,答道:“那皇帝想要成仙,廣招術士,煉製丹藥,最後服食過量,一命嗚呼。”
褚閏生不解,“仙子不是有卯符麼?沒替那皇帝煉藥?”
何彩綾搖頭,“人各有命。他既無仙緣,又怎能為他煉藥?”她略微停頓,又道,“你看,這就是仙道……”
褚閏生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問,等著她說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