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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彩綾看著眼前之人,但見他步伐穩健,行動輕捷。月光依稀,前路難辨,他卻走得沒有半分猶豫。要往何處,要做何事,早已決定,再無遲疑。
一時間,她的心上生出戚然來,惹她微微皺了眉頭。她停下步子,定下心神,轉而嗔道:“你這到底是要去哪兒?”
褚閏生站定,回頭看著她,一臉無辜地應道:“吃東西。”
何彩綾不滿道:“這一路過來,荷塘果木,什麼沒有?野兔兒也跑過去三四隻了!”
褚閏生抓抓腦袋,道:“可我想吃雞蛋粥……”他又笑起來,“最好再加上醬爆豬肝和清炒蕹菜。”
何彩綾聽得此話,一時不知該氣該笑。
褚閏生笑著,抬手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燈火依稀,隱隱可見。
“那應該是客棧的燈籠。再走片刻就好。”
何彩綾終是笑了出來,“早知你這麼麻煩,乾脆把宅子變出來了。唉,算我倒霉,走吧。”
她說罷,邁了大步往燈火的方向去。褚閏生笑著,隨她而行。
此地本離金陵城不遠,走出樹林,不久便上了官道。稍行片刻,便見幾間棧房。棧門外燈籠明懸,酒旗高挑。此時不過戌時過半,車馬未歇,客人未眠,棧內依舊熱鬧。
待褚閏生和何彩綾入棧,眾人皆驚,竟有了片刻寂靜。
先前爭鬥之後,褚閏生的樣子甚是狼狽。他的衣衫殘破,滿身泥塵,手上頸上更落著顯眼的傷痕。與之相反,何彩綾衣不沾塵,眉目如畫,依舊光彩照人。
見他二人一齊落座,眾人愈發驚訝。
褚閏生不以為意,只喚了夥計,點了自己要的菜色。
夥計應了一聲,傳了廚房,小跑著端茶上來。他看了看褚閏生,又看看何彩綾,小心問道:“客官,別怪小的多嘴。二位是不是遭了強盜?若真是,得趕緊報官才好。”
不等褚閏生回答,何彩綾掩唇笑道:“呵呵,他不就是強盜了。”
褚閏生聽罷,但笑不語。
夥計見狀,也不好再問,寒暄了幾句便退下了。
一時菜齊,褚閏生低頭吃飯,再不言語。何彩綾帶著淺笑,捧起面前的粗瓷茶碗,吹去浮沫,輕輕啜飲。周遭議論,雖是小聲,但以他二人的耳力,卻聽得清楚。
原本猜測他們遭了山賊強盜之人,聽了方才何彩綾的話,都轉猜他二人是趁夜私奔的痴情兒女。加之何彩綾披髮不梳,又未穿鞋,一副倉促離家之態,這個猜測更可信了幾分。
何彩綾聽著聽著,不由笑了起來。褚閏生停筷,回頭對那群竊竊私語的人道:“你們怎知我不是落難的王侯公子?”
眾人一驚,皆噤了聲。
何彩綾笑得愈發歡樂,“呸!哪家的王侯公子點醬爆豬肝吃的!”
褚閏生無奈,“你別拆我台嘛。不然可就真成了跟窮小子私奔的了。”
“我還怕人說麼?”何彩綾答得輕巧平淡。
褚閏生也笑了起來,他搖搖頭,道:“那我就幫不了你了。”
“你我之間,本也無需你幫我助……”何彩綾放下茶碗,斂盡笑意,道,“你毀我卯符,盜我金丹,這筆帳,終究要算的。你若已經吃完,我可就動手了。”
褚閏生淡淡一笑,挾菜入口,慢慢地咀嚼,小心地咽下。待吃完所有的食物,他滿足地吁了口氣。不等何彩綾開口,他笑道:“別急,讓我喝口茶。”
何彩綾但笑不語,似是默許。
褚閏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皺眉對客棧的夥計道:“這鹽也放的太多了吧!”
夥計忙換了茶水上來,連聲賠不是。
褚閏生又喝了一口,頓生了滿臉無奈,“作孽,沒法喝啊。”他放下茶碗,道,“夥計,還是拿壺酒來吧。”
何彩綾不禁笑道:“好一個落難公子。要不要再洗個澡,睡個覺?”
褚閏生也不客氣,應她道:“若是如此,再好不過。”
何彩綾無奈愈甚,她正要開口,卻聽馬蹄聲疾,由遠及近。聽來,似有數十騎之多,震得這小小的客棧微微晃動。滿棧客商,無不驚駭。褚閏生卻不以為意,他悠然起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杯到唇邊,數十名黑甲士兵衝進棧內,眨眼工夫便將褚閏生所作的桌子團團圍起。只見士兵之後,走來一個儒士打扮的年輕男子。相貌斯文,舉止溫雅,自是李延綃無疑。他徑直走到桌前坐下,開口道:“褚公子,別來無恙。”
褚閏生並不答他,自顧自飲盡杯中的酒,嘆了一句:“果然還是比不上仙子釀的四神蘇。”
何彩綾聽得此話,柳眉輕皺。
這般無視,李延綃卻不在意,他取了杯子,替自己倒了杯酒,輕啜了一口。辛辣,讓他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暈。他輕咳幾聲,道:“你果然很難殺。”
褚閏生把玩著酒杯,應道:“以前是‘很難’,現在已經是‘不可能’了。”
“褚公子何來如此自信?”李延綃挑釁道。
褚閏生笑望著他,道:“設計布局,是以弱勝強之法。盟主多番算計,不早已證明自身之弱?”
“論設計布局,褚公子也不遑多讓。”李延綃應道。
“沒錯。”褚閏生道,“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他的神情里忽生出睥睨傲視之態,語氣也咄咄逼人起來,“強者無懼,故而磊落。只有待你能生殺予奪之時,方能明白這個道理。”
李延綃的眉目間生出不悅之色,冷然沉默。棧內氣氛緊張無比,戰局一觸即發。
忽然,何彩綾輕輕嘆了一聲,無奈道:“廢話可說完了?”
褚閏生笑意溫和,對她道:“話是說完了,可我今日當真累了。你我之戰,下次再說罷。”
“狂妄!”何彩綾站起身來,斥道。
褚閏生望著她,道:“你放心。我不逃,也不躲。太上聖盟我一定會滅,你我有的是機會。”他說到此處,輕喚一聲,“幻火。”
語罷,他腕上金鐲光輝忽綻,幻火形聚,赫然而現。他皺眉怒目,道:“師兄,讓我焚了這些人!”他話音落時,火光乍現,威猛不凡。
褚閏生站起身來,道:“來日方長,不必著急。我們走。”
幻火聞言,雖有不甘之心,卻終是點了點頭。霎時,火光升騰,耀眼眩目。待光輝散去之時,早已不見褚閏生與幻火的蹤影。
客棧之中,眾人皆驚,直呼妖邪。
李延綃緩緩站起了身來,沉聲對何彩綾道:“留他一命,後患無窮。為何你總是不聽呢……”他說罷,領著一眾士兵走了出去。
何彩綾站了片刻,方才舉步。臨出門時,她回頭,望向了桌上的殘酒。她微微低頭,笑容忽綻。
“果然該早早殺了你的……”她自語般說罷,含笑離開。
……
卻說,離客棧十里之外,正是先前上清弟子休憩之處。
一番爭鬥,眾人皆損。
陳無素和尤從之兩人又變回了屍體,已讓弟子驚惶。而梁宜魂魄離體,身體化作了符紙,更讓眾弟子擔憂懼怕,深覺無所依傍。隨行的王宮使節早已嚇破了膽,雖有想要打退堂鼓之人,但王命難違,終是硬著頭皮留了下來。
待日落西山,弦月升空,眾人才稍稍回緩。
而絳雲卻一直未醒。
池玄抱她在懷,眉頭始終緊皺。她身上煞氣已除,已無懼他的罡氣,他便想用自身真元替她療傷。但無論如何做法,卻始終不能補全她的命元。
他抱緊她幾分,心中漸生出空虛冰冷來。她睡得如此安然沉寂,毫無痛苦之色。仿佛隨時都會醒來,沖他微笑……
這時,徐秀白走了過來。他本也受了傷,但所幸罡氣化煞,並無大礙。甦醒之後,他便幫忙救治他人。上清弟子雖有戒備防範之心,但見他診治細心,並無惡意,也漸生了愧疚感激之情。
絳雲之傷並非尋常,他雖為醫者亦無能為力,便也不妨礙池玄。但到了此刻,絳雲依舊未醒,自然非同小可。
徐秀白蹲□來,緊鎖眉頭,小聲詢道:“莫非她……”
池玄搖了搖頭,“所幸她修習定魂咒法,命元雖毀,魂魄卻未散。暫且無礙。”
“暫且?”
池玄的聲音,微戚:“……我不知她能撐多久。”
徐秀白見他如此,竟有些驚訝。池玄平素何等冷靜淡然,行事作為又是何等果敢灑脫,如今他的神色看似如常,但言語舉動分明多了顧慮猶豫,竟似全無方寸。當真是關心則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