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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玄淺淺一笑,抬眸看著那摺扇。扇面潔白,尚未題字作畫。
褚閏生見狀,將扇子攤在膝上,笑道:“師兄,要不你來寫點什麼?”
池玄搖頭,答道:“不會。”
褚閏生嘆口氣,“我也不會,真可惜。”
“我替你寫好了。”
聽到這聲音,褚閏生一驚,往池玄身後縮了縮。
搭腔之人,正是徐秀白。他寒著臉,走到床鋪邊,冷聲道:“一面寫‘居心叵測’,另一面寫‘死不足惜’。”
褚閏生乾笑幾聲,不答話。
池玄卻道:“一面寫字,另一面應當作畫。”
徐秀白愣了愣,繼而皺眉道:“沒你的事,少插嘴。”
他正要繼續說什麼,絳雲的聲音卻從一旁傳來,滿帶怒氣,“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說了,不准你找他們麻煩!”
徐秀白轉頭,望著絳雲,隨後,一把抓起了池玄的手腕,道:“我只是來說幾句話,順便給這個小子把脈,如何?”
絳雲不禁無言以對。
池玄抽回手來,道:“有話直說。”
徐秀白怒道:“是真的給你把脈。不識好歹!”
絳雲聞言,立刻繞到池玄身邊,拉起他的手,遞給徐秀白。池玄雖有驚訝,但並不抗拒,只是神色之中,微微有了一絲不滿。
徐秀白見狀,不禁笑了出來。待眼光觸及褚閏生,他又笑意盡消。他在床鋪邊坐下,一邊替池玄把脈,一邊對褚閏生說道:“小子,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絳雲依稀記得,在客棧之中時,也聽徐秀白說過這句話。當時,她也問過褚閏生,但他只是敷衍了事,未曾回答。如今,一定要問清楚才行!她正要開口,卻聽池玄開口,問褚閏生道:“你答應他什麼?”
褚閏生尷尬笑笑,又看看四下。眾上清弟子都是安然打坐,一副超然物外的樣子。他思忖,若是說了他答應徐秀白的事情,難免扯到張惟之死,對他不利。如今,還是搪塞過去才好。
他正找藉口,卻聽徐秀白道:“這小子答應我,助我從商千華手裡拿回網元天綱。”
褚閏生嘆口氣,只得苦笑。
池玄道:“所以你才會出手救我。”
徐秀白略有些不滿,卻點頭道:“差不多。”
池玄轉頭望向了褚閏生,道:“他又治不好我,你答應他做什麼?”
褚閏生聞言,滿心無奈,一時無語。
徐秀白皺眉,站起身來,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池玄抬眸,淡然答道:“實話實說,沒什麼意思。”
“你……”徐秀白指著池玄,忿然失語。
絳雲看著眼前情勢,略微思忖片刻,伸手拉了拉池玄的袖子,“呃,他也蠻可憐的,我們幫幫他吧。”
徐秀白聞言,怒道:“丫頭,你說誰可憐!”
絳雲認真道:“我哪有說錯。你的兵器被那個雷將拿走了,你又打不過她,拿不回來,所以才讓閏生哥哥幫你,對吧?”她又想了想,道,“其實,只是幾根繩子嘛,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沒了那兵器,你就本領全失了不成?”
徐秀白聽了這番話,努力忍著怒意,冷聲道:“區區網元天綱,我還不放在眼裡。只是被人奪了兵刃,這口氣如何咽下。”
“你不過是找藉口見她罷了。”池玄開口,如是道。
此話一出,瞬間靜默。
褚閏生忍不住笑了出來。他這個師兄果然還是有話直說,一針見血,正中要害啊!
他這麼一笑,絳雲也恍然大悟,歡樂道:“哦,原來是這樣啊!”
徐秀白這才從驚愣中恢復過來,氣得臉色通紅。他一把拎起池玄的領子,怒道:“誰說我想見她?!”
池玄平靜點頭,“我說的。”
徐秀白一時語塞。
絳雲見狀,起身拉住徐秀白的手,不滿道:“你放手你放手!你若是傷著他,我對你不客氣!”
此時,褚閏生已笑倒在了床鋪上,他捶著床板,笑得說不出話來。
這般嬉鬧,引得周遭的上清弟子紛紛側目。
徐秀白鬆開了池玄的衣領,冷哼一聲,徑直走到一旁,閉目打坐,不再多言。絳雲沖他做個鬼臉,繼而對池玄道:“我們不理他!”
池玄整了整衣領,淡然一笑,也閉目打坐起來。
褚閏生好不容易止了笑意,心緒一松,他便覺得有些累了。他抱著枕頭,合眼入睡。
……
入夢之時,他的眼前,又是白煙繚繞。他伸手,輕輕撥開煙霧,就聽雷聲如鼓,震耳欲聾。抬眸看時,天空中電光交織,戰意沸騰。
他猛然被驚醒,身上已然被汗水濕透,黏膩非常。他坐起身來,扯開衣領。夢中之事,讓他心悸,一時間,竟不得平復。
“閏生哥哥。”絳雲的聲音響起,拉回了他的思緒。
他抬眸,就見絳雲手中拿著那把白紙扇,正皺眉望著他。
“你被熱醒了?”絳雲滿臉愧疚,她輕搖起手裡的扇子,替他打風,輕聲道,“我才一會兒沒幫你扇風啊……這麼熱?”
褚閏生笑了笑,“都說心靜自然涼,誰讓我靜不下來呢。”
絳雲聞言,看了一旁的池玄一眼,“怪不得他看起來一點都不熱的樣子呢。”
褚閏生笑著點頭,“是啊。”
絳雲望著褚閏生,忽又想起元神的事來。她開口,正要詢問。
梁宜的聲音適時響起,道:“丫頭,你可想清楚了?他不是普煞……”
絳雲略微思忖,繼而展了笑容,對褚閏生道:“閏生哥哥,你跟我說過,你把幻火當作兄弟看待的,對不對?”
褚閏生不知她為何這麼問,只笑著點了點頭。
“那你叫我妹妹,自然是把我妹妹看了,對不對?”絳雲又問。
褚閏生笑了起來,“算是吧。”
絳雲笑得無邪,只道:“主人的心思我猜不到,但閏生哥哥一定不會害我們的,對不對?”
聽到這句,褚閏生微微一愣,但隨即他凝眸而笑,開口道:“好妹妹,我當然不會。不過,你記住,好好地跟梁高功修習‘定魂咒法’,絕不能怠惰。”
絳雲點點頭,又不解問道:“為什麼?”
褚閏生道:“以後你自然就知道了。”他頓了頓,放柔了聲音,問道,“絳雲妹妹,我想……我想,等救回幻火,便離開上清回家去。你和師兄也一起去,好不好?”
絳雲眨眨眼睛,問道:“你家……哦,我知道,就是那個有條河的小村子!”
褚閏生聽了這句話,便想起,當日他在村邊的小河裡放水燈,身旁待著的分明是地仙何彩綾。雖然早已知道是這丫頭化了形態變的,依舊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他點點頭,“是。”
“你真的不修仙了?”絳雲皺眉,問道。
褚閏生點頭,“不修了。修了快半年,好處沒得,倒是三天兩頭受傷,划不來呀。何況,池玄師兄他……”他緩了語氣,笑道,“他在上清派中過得也不如意,不如還俗算了。我家還有幾分田地,二舅又是驛長,他若要安家立戶也不難。以後我們四人開開心心地在一起,豈不比修仙好上百倍。”
絳雲聽完,心中不禁猶豫起來。她自然記得當初離開鳳麟洲時的心境,褚閏生和池玄二人,皆是仙緣淡薄。她一心要為那二人扭轉命數,助他們早歸仙位。但到了如今,經歷過種種,只覺得辛苦修仙,還不如每一日都好好過著。何況修仙之事,若是今生不願,來世再說也未嘗不可,她等得起。只是,想起池玄,又想起來世之說,她不免傷感。她低下頭去,皺了眉頭,不發一語。
褚閏生見狀,笑道:“也不急著定,以後再說吧。”他起身下床,道,“好熱,我出去洗把臉,回來你再給我扇呀。”
絳雲笑著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褚閏生走出船艙,上了甲板。今夜無月無星,夜色幽暗。江上徐徐風來,稍稍解了暑熱。他抬眸望著天空,又憶起夢中所見。那雷電之勢,與西海一戰時的情況何其相似。他所夢之事,向來成真。難道,是幫徐秀白取回兵器時遇到商千華所致?
他正思索,卻見遠遠的江面上,五色華光氤氳。他不禁心頭一緊,這光輝,素來只屬於一人……
不知為何,頸上的傷口竟隱隱生痛。他憶起先前的種種,依舊覺得不甘委屈。只是,縱有再多言語,也無需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