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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少入睡,如此情景,讓她有些憂慮。都是她沒用,累他至此。她又想起睚眥所說的,什麼困於人世,淪為地仙云云,愈發沮喪。她移近了他身旁,伸手輕輕拉住他的衣角,自語般道了一句:“我們回聚窟洲吧。”
回應她的,只有沉默。她忍著滿心的酸楚,低低重複:“我們回聚窟洲吧……”
“好。”
聽到這個回答,絳雲一驚。池玄翻過身來,輕輕握住她抓著他衣角的手,道:“我們回聚窟洲。”
絳雲怔了片刻,有些難以置信。她想了想,問他:“那閏生哥哥他……”
“他既選了要走的路,你我又能如何?”池玄道。
“金輪內的那些魂魄呢?”絳雲又問。
“那是地府的事。”池玄答道。
“那上清派呢?還有你的同門呢?”
“我雖為仙身,能力也是有限,不可能救得了每一個人。上清派尚有幾位道行精深的高功,並不是非我不可。”池玄答得平淡。
“呃……那、那個‘太上聖盟’怎麼辦?”絳雲又想了想,問道。
“與我何干?”池玄反問。
絳雲聽到這裡,所有的憂愁煩惱都被解開,頓生了滿臉笑容。她不由分說一把抱住了池玄,歡呼般道:“我們回聚窟洲!我們回聚窟洲!”
池玄本是躺著的,被她這麼一抱,便被壓得起不了身。他的臉上卻生出淺淺笑意來,他伸手,輕輕環著她的腰,任她嬉鬧。
這時,門外傳來喧鬧人聲,忽聽得地裂之響,震得樑柱動搖。絳雲鬆開懷抱,正要起身一探究竟,卻被池玄拉住了手腕。
刺痛,讓她全身一顫。池玄察覺,鬆開手,略帶歉意。繼而示意道:“看看地面。”
絳雲低頭,就見無數透明的細絲蔓延在地,躁動浮凸,攪得石板碎裂,土地振顫。
“網元天綱?”絳雲認出那細絲來,愈發不解。
池玄略作思忖,起掌一擊。掌風內蘊罡氣,直衝向了門口。地上的網元天綱兀地退開,讓出路來。房門被震開之時,只見門外情況混亂不堪。網元天綱鋪陳如蛛網一般,眾多上清弟子被絲線纏住,凌空吊起。
池玄和絳雲不再多想,飛身出門。眾上清弟子見他二人前來,紛紛出聲求救。
絳雲立刻亮出利爪,狠狠一揮。數道紅光襲向絲線,引出刺耳之鳴。紅光散盡,絲線卻絲毫無損。
“這是雷部神器,尋常攻擊是斷不了的。”池玄說罷,喚出了淨靈燈來。他托起明燈,對著燭火輕輕一吹。
燭火爆裂,變作無數青熒,飛舞而去。青熒觸及之時,絲線紛紛顫動松落。被困的上清弟子突然解縛,竟重重往下落。
絳雲見狀,收了幾招,飛縱而上,行動迅如流星。電光火石之間,將上清弟子一一接住放下。
眾人脫困,忙聚到了池玄的身旁,畏懼難當。
池玄見狀,問道:“為何不見梁高功?”
弟子中有人答道:“梁高功今早就入宮面聖去了……”
池玄聽罷,也不多言,轉而問道:“徐秀白在何處?”
“師兄是說那個太上聖盟的門人?原來是他!我就知道他會對上清不利,早知如此就不該收留他!”弟子中有人義憤填膺。
“我只問他在何處。”
池玄的語調淡然,卻讓眾人都斂氣噤聲。片刻靜默,女弟子的聲音微怯響起,道:“過了前面迴廊,左手第二間廂房就是。”
池玄微微頷首,算作應答,繼而看了絳雲一眼。絳雲會意,隨他一起往那廂房去。
兩人到門口時,就見所有絲線正是從門口而出。只是,這些絲線無不躁動難安,遠不似以往安定。
絳雲見狀,皺眉道:“真的是他?可惡!”她二話不說,伸出利爪,撕碎了房門。待看到房中的景象,她驚駭難當,連退了數步。
只見房間中央,正是網元天綱盤踞之處。所有的絲線盤繞纏織,竟結出一個巨繭來。絲線游移盤錯,竟讓那“繭”如活物一般,帶著隱隱脈動。
“絳雲,退下。”池玄開口,囑了一聲。
絳雲點頭,後退數步。
池玄收燈,舉步而上。周遭盤踞的絲線見他靠近,皆作退避。池玄走到那巨繭之前,凝神定息,擊出一掌。
只見罡氣凝為流光,自他掌中溢出,將那巨繭包裹了起來。流光滲入繭身,將絲線層層透松。不過片刻,光輝晶瑩,幾近滿溢。忽然,光芒穿she而出,耀目無比,纏繞的絲線瞬間解開。那些絲線本緊緊糾結,如今被外力所解,反成爆裂之勢。絲線飛彈,如刀銳利。房中一切皆被絲線切割,牆壁柱樑,轟然倒塌。
絳雲大驚,出聲喚道:“池玄!”
她話音未落,便見流光輕盈,祛開煙塵。網元天綱陡然收盡。眼前,房屋已全然崩塌,但房屋中央卻安好如初。清靜的罡氣,一如盾牆,護衛著池玄。
絳雲頓生欣喜,幾步走了上去。
池玄收去罡氣盾牆,容她走近。
絳雲上前,就見徐秀白就躺在池玄身旁,昏睡不醒。
“他怎麼了?”絳雲蹲□去,問道。
池玄伸手,撫上徐秀白的額頭,道:“他被陰煞之氣迫傷,又遭逢巨變,心神皆創,魂魄亦損。”他說話間,看了一眼一旁的網元天綱線軸,“網元天綱察覺有危險,所以如此保護他。”
絳雲聽到這裡,想起先前徐秀白曾喚她“秀青”,想必也是心神受創所致。又憶起那雷將商千華之死,她隱隱明白了一些,不免也生了悲涼之感。
“他不會有事吧?”絳雲問道。
“我的罡氣已經解除陰煞之傷,只是心神魂魄,並非我能力所及。”池玄收回手去,望向了絳雲,“你試試。”
絳雲點頭,“好。”
她先前曾為黑甲精騎修復靈慧魄,自然是信心十足。她上前一步,起訣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開。固命護本,神形不衰。”
咒語念罷,紅光氤氳,滲入了徐秀白的身體。但他卻只是皺了皺眉,絲毫沒有要醒的跡象。
“哎?”絳雲微微驚愕,不解地看著自己的手。
“不是法術的問題。”池玄看著徐秀白,道,“他自己封了心神,閉鎖魂魄。”
“為什麼?”絳雲皺眉。
池玄稍稍沉默,答了四個字:“生不如死。”
“啊?”絳雲滿臉茫然,“這是什麼意思?死掉哪裡比活著好?”
聽到這句話,池玄臉上忽綻
笑容。
“笑什麼?我哪裡說錯了?”絳雲皺眉,略有些不滿。
“你沒錯。”池玄頷首應道,他思忖片刻,又道,“要想救他,只有先解他心結才行。‘通魂’之術應當可行……”
“通魂?”
“通他魂魄,知他所想。唯有如此,才能救他。” 池玄伸出手來,道,“把鏡子給我。”
絳雲雖不甚明白,卻取出了七曜昭明鏡遞給了他。
池玄將明鏡放在徐秀白的胸口上,念道:“明光洞照,玄門開解!”
語畢,明鏡之內頓生光華萬道,光輝匯集,儼然是一條通路。
“你循路而去,便能找到他。”池玄道。
“我去?”
“你修過定魂咒法,‘通魂’之效在我之上。”池玄認真道,“而且,我不會勸人。”
絳雲聞言,又生出隱隱的得意來,她不再多想,點頭應道:“好,交給我。”
說罷,她縱身一躍,進了那條光路。
眼前,光輝耀目,不可視物。待那光輝黯去,絳雲睜眼之時,卻見自己身在一堆亂屍之中。血氣腥膻,撲面而來,湧入肺腑。她忙掩住口鼻,安定自己的心神。
忽然,少女清靈的嗓音緩緩響起,說道:“我乃北帝征伐司雷將,商千華。今日你們為我所救,是因緣造化,無需報恩,且避開這亂世,尋一處太平之地,安身立命去吧。”
絳雲循著聲音望去,就見說話之人,正是那死去的商千華。她的姿容並無變化,清冷高潔,眉目慈悲。
她的面前跪著一名約莫十五上下的少年,他的全身染滿了鮮血和泥土。單薄的衣裳,遮不住他瘦骨嶙峋的身子。他看起來如此蒼白虛弱,離死,不過一步之遙。他的身後,跪著一個少女。女孩比他略小几歲,瘦小孱弱,面露病態。她的雙頰深深凹陷,一雙眼睛睜得極大。不知是因為寒冷抑或恐懼,她不住地顫抖著,乾瘦的雙手緊緊抓著少年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