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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有悲有苦,才有喜有樂。有可牽掛之事,便是一種福氣,能得幾十年,看看世間風光已經甚好。」
應澤在雲上翻了個身,給累趴下的昭沅添了點靈力。
此時,他或許明白了牽掛二字的含義。
樂越換掉身上的濕衣,確定九凌的確沒有跟在附近,立刻出了樂慶宮去找師父。
定南王暫掌皇宮禁衛。樂越匆匆到了五鳳樓側的武德殿,一眼便看到了鶴機子、三位師叔與定南王、杜如淵在殿內敘話。
眾人見到樂越,立刻起身,定南王與杜如淵都倒身下拜,樂越心中五味雜陳。幸而鶴機子等四人站在原處未動。
樂越像以前一樣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師父、師叔。」
杜如淵道:「樂皇子,你和幾位道長慢慢敘舊,我等先告退了。」和其餘人一起退出大殿。
殿門剛合上,樂越立刻撲上前:「師父,師弟他們怎麼樣?有沒有被重華子老兒……」
鶴機子道:「重華子只想抓我們幾個老傢伙,你師弟他們沒事,已經跟著狐老七一家撤了,如今應該隱遁在山林中。有當時太子賠給青山派的金子,餓不到的。」
樂越的心方才徹底的松下來。
竹青子微笑道:「樂越啊,你如今已是皇子,不必對我們行師門禮了。」
樂越苦著臉道:「師叔,你知道的,我哪是做皇帝的料。只是……」他離開師門之後經歷了太多,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鶴機子撫須道:「你既然已經居於此位,亦可算是上天安排,從今日起要多多用功,修德勤政。」
隱雲子在一旁呵呵笑道:「正是,那個看見書本就打瞌睡的毛病,第一要改。」
樂越的嘴張了張:「師父、師叔……洛凌之他……」
鶴機子道:「嗯,定南王的兒子已經告訴我們了。」頓了頓,突然問了個和洛凌之不相干的問題,「樂越,你覺得一個出生在名門世家的人和一個普通的人誰更容易成為大俠?」
樂越不解師父的用意,一頭霧水的回答道:「自然都不容易,不管什麼來歷,都要除暴安良,為民請命。」
鶴機子道:「不錯,不管身在何處,只要記住這個道理,都能成為大俠。」
樂越疑惑不解:「師父是要告訴我,皇帝也能做到大俠的境界?可是昭沅和洛凌之……」
鶴機子眯起眼:「一切自有解決之道。」
樂越張了張嘴,很想問問師父,當日趕他離開師門,是否是故意的。師父到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還是的確不知。
但他知道師父和師叔不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遲疑片刻,終還是閉口不提。
鶴機子含笑看他:「不再事事都掛在嘴上,要放在心中揣摩,這樣甚好。」
樂越請師父和師叔去樂慶宮住,四位老人家執意不肯,道,留在宮中不大好,不如暫住在京城的道觀中方便。
次日,樂越正是進銜樂王,著孝服前去祭拜崇德帝和韶。
太后、皇后與眾妃嬪慟哭不止。
太后與皇后將加封為太皇太后和太后,可和韶的其餘妃嬪尚且不知如何安置。
杜如淵告知了樂越不少禮儀,樂越回到樂慶宮時,發現桌上又新堆了一摞奏摺,有些頭大。
澹臺修舉薦了幾個官員作為樂越學習禮儀學問的輔助,昭沅被應澤帶走尚未回來。
樂越屏退左右,獨自在殿中看了一時奏摺,有些口渴,一抬頭看見九凌靜靜立在簾幕邊,一身繁複的白色袍服隱隱流動著七彩的虹光。
樂越道:「鳳君幾時來的,快請坐。閣下今天不做小道士了?」
九凌沒有再讓他改變稱謂,只道:「我本以為,做洛凌之可以與你親近些,是我弄巧成拙了,反倒讓你更加不舒服。」
樂越乾笑兩聲,垂眼看奏摺。
九凌道:「你今日祭拜和韶時,禮儀舉止,幾乎沒什麼差錯。實在很好。」
樂越呵呵兩聲:「多謝多謝。」
九凌道:「你如果想與令師多親近,可在京城設立道觀,令師弟們,也可立刻著人請來京城。」
樂越放下奏摺,肅起神色道:「我師父師叔和師弟們都過慣了窮日子,回青山派可能過得更好些,就不勞鳳君費心了。」
九凌道:「也罷,既然你不喜歡,令師門的事情,我不再提。我今日來,實際是為了另一件事——你即將繼承皇位,後位亦該定下。澹臺修家的女兒,我記得你很喜歡她。」
樂越驀然變了臉色:「你打算幹什麼?」
九凌道:「她很適合做你的皇后,難道你不想娶她?」
樂越壓制住丹田中翻湧的氣息:「呵呵,現在提這種事還太早吧,閣下容我再考慮考慮?我正在努力學做皇帝,等……等學的差不多了再說。」再拿起一本奏摺,作勢斂眉凝神觀看。
九凌直直的站在那裡,仍不走。
樂越索性換個舒服的姿勢一本本看下去,耗了大約兩刻鐘,期間還喊人要了些茶水,侍奉的小宦官們看不見九凌,樂越也當自己看不見,喝著茶水讓小宦官們退下,仍然翻開奏摺。
九凌終於輕嘆一聲,溫和道:「樂越,本君做你的護脈神,哪裡比不過那條小龍?」
樂越抬了抬眼皮:「鳳君現在什麼都比它強許多,就算它將來長成大龍,可能法術謀略仍不是你的對手,但它有一樣強過閣下,就是從來不騙朋友。」
九凌道:「本君當日扮作洛凌之,一半也是讓你在登基之時學習帝王之術的重要一課。做帝王者,沒有朋友。世事不可能如你現在眼中心中所想那樣單純。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欺騙你,你所要做的,就是辨別和判斷。」
樂越敷衍地點頭,舉起手中的奏摺:「受益匪淺,我這不是正在努力麼?」
昭沅與應澤練了半天的法術,應澤體內的氣息十分狂躁,昭沅心中隱隱不安。
它把自己裹在光球內飄回去找樂越,在雲端看見九凌繚繞著七彩光芒的身影向這裡飛來。
昭沅下意識地頓了頓,九凌收起雙翼,幻化成人形:「你的法力還未恢復?」
昭沅用來包裹自己的光芒下意識的亮了些:「不錯。」
九凌淡淡道:「本君若想傷你,不至於等到今日。你父辰尚與我平輩論交,算起來,我還是你的叔伯。辰尚這些年越來越糊塗了,我本以為,他會派你的兄長來。結果來的竟是一條不足百歲,需要脫鱗換角的幼龍……」
昭沅沉默不語,九凌道:「你這些時日跟著樂越,歷練已經足夠了。斷了你和樂越之間的血契,或者換你的兄長來吧。」
昭沅挺起身體:「為什麼?」
九凌微微皺眉:「你做樂越的護脈神,對樂越來說,只有害處,絕對帶不來好結果。」
昭沅道:「樂越是我的朋友。」
九凌的雙眉斂得更緊:「朋友?你真的將他當朋友,何至於連一條龍脈都捨不得?」
昭沅不再回答。
九凌看著它,一甩衣袖:「也罷,本君的仙力絕對壓得住你,不至於有什麼大差錯。你真的心口如一,為朋友捨棄龍脈,並不算什麼大事。」
昭沅回到樂慶宮中,一直都很沉默。
樂越也很沉默。
他偷偷翻閱卿遙師祖留下的陣法書與太清經,希望這兩本書除了能鎮住迎澤之外,還有能讓他斷掉與鳳凰之間血契的方法。
但《太清經》中只有養氣靜心的法門,樂越一時沒有什麼發現。
不管是對付清玄派、對付太子還是對付安順王,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一點兒主意也沒有,只能做束手無策的傀儡。
樂越憋悶躁狂,夜晚在床上輾轉難眠,忽然聽見枕邊昭沅低聲道:「樂越,其實你現在還是不想做皇帝吧?」
樂越嘆氣道:「現在不是做不做皇帝的問題,是怎麼才能不做鳳凰的傀儡皇帝。」
昭沅頓了頓:「我會幫到你。」
樂越煩躁的抓抓頭:「你先快點長角換鱗。九凌……我暫時想辦法對付。」
次日,琳箐踏著霞光趕回皇宮內,遠遠看到昭沅懨懨的趴在樂慶宮的雲端。
琳箐連忙趕上前,一把抓起它:「你怎麼了?是不是那個卑鄙的鳳君趁我們不在的時候暗算你了?」
昭沅有氣無力的回答,沒有,只是因為它鍛鍊法力太多,導致此刻全身無力。
琳箐這才鬆了口氣:「那你趕緊跟我下去,我有緊急軍情要告訴樂越。」
琳箐親自前去打探,安順王已得知京城有變,一面派人前去和周厲和談休戰,誘導其先與自己聯手攻打京城,一面徵調西郡與原本自己麾下的兵馬到供城集結。
幸虧周厲帳下有一名他起兵攻打京城時,杜如淵與琳箐合力安插進去的南郡謀士。此人每晚接到飛先鋒傳遞的計謀,進獻給周厲作應戰之策,周厲採納後每每得勝,對此人極其寵信。
這名謀士向周厲進言道:「京城傳來飛鴿快報,慕延的老窩已被端了,大事去矣,他自知末日將近,這才要和王爺和談,分明是已經走投無路。如果不趁這個機會除之,來日必成大患。王爺殺了慕延,更可以以此為名,進京請賞。要做皇位的那個毛孩子只是杜獻的一個傀儡,王爺除掉他輕而易舉,到時不費多少力氣,天下就到手了。」
周厲到底算有幾分心計,道:「可京城已被杜獻占了,他也不好對付。」
謀士立刻道:「杜獻前段時日被慕延抓住,差點喪命,王爺把慕延打得落花流水,這才給了杜獻機會。杜獻一個世襲的王爵,哪裡是王爺的對手!王爺進了京城,只消輕輕彈彈指頭,他定然落荒而逃。」
周厲一拍桌案,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很好!」立刻傳令左右,把安順王派來和談的說客拖出去砍了。
安順王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繼續與周厲對戰。自己則領了萬餘精兵,快馬加鞭殺向京城。
琳箐先找到杜如淵,讓他把這個消息告訴定南王,自己趕到宮中通知樂越。
她正要衝進永樂宮,昭沅的話止住了她的雙腿:「樂越不在樂慶宮中,他去凰慈宮了。」
琳箐詫異地道:「樂越去皇太后宮裡做什麼?你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去?」
昭沅道:「皇太后是讓樂越去凰慈宮見澹臺容月。」它覺得跟去那裡不太合適。就留下練練法術。
琳箐僵硬的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啊……可是軍情真的有點緊急。我去看看樂越快回來了沒有。」
琳箐急急踏雲向凰慈宮飛去,遠遠地,她已看到樂越與澹臺容月在後院的小亭中相對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