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頁
天地冰涼,樂越木木然不知自已身在何處,他渾身抑制不住地打顫。
昭沅握緊了拳,它感到自己好像掉進了萬年的寒冰中,有冷意從骨fèng里滲出來。
是啊,有和氏皇族血脈的人藏在民間一百多年,鳳凰怎麼可能察覺不到。誅殺叛王百里齊,何必要殺盡整城的人。
樂越腳下發燙,幾十年前的鮮血在土地中燃燒,炙烤著他的雙腳。
害死凃城一城人的罪魁之一,居然是他自己。
樂越沒有再賺一晚上的工錢。
從馬富家出來後,他就徑直離開了紫陽鎮。他有點不敢在這座城裡呆下去。十幾年前整座城的血會從地下冒出來,把他淹沒掉。
夕陽的光濃重得刺目,連雲的顏色都像是被血染過。
樂越木然地向前走,昭沅、洛凌之和琳箐默默地跟隨。
樂越走到一棵樹下,狠狠一拳擂到樹上,咬緊牙關。
應澤負起手,淡淡道:“本座當年在天庭做天將的時候,正是仙魔大戰之時,我念在與踅鄢曾有交情,有心放他一條生路,告訴他若往西南,尚有保命的餘地。結果,他利用此事故布疑陣,引我入圈套,折損我三十萬天兵。你這一城之人,才有多少,且還有閻羅殿讓他們轉生,而那三十萬天兵,是全部灰飛煙滅。你若想做上位者,想做英雄,就不能只擔自己的命,也要擔別人的命。位置越高,擔的命就越多。只擔得了自己的,就是庸碌之徒,能擔得起無數性命,才是英雄。”
琳菁道:“本來這件事和樂越久沒有關係,是鳳凰和當時皇帝殺了那一城的人,樂越的父母也是無辜被殺的,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和皇家有關係,更沒想過威脅皇位”從古到今,圍繞皇位的鬥爭都很血腥,說書人口中與戲文對此的描述不在少數,所以樂越向來都很明白。
但,有一天,這樣的事情與自己相關時,感覺還是不同,他頭頂不遠處有個聲音道:“當日領兵進塗城者,是安順王。”
琳菁轉頭,孫奔站在不遠處的樹杈上施施然抱著手臂:“樂兄,你想做皇帝,我想要兵權,我們的仇人都是朝廷,相互合作豈不更好?”
琳菁皺皺鼻子:“樂越懶得理你。”她掏出領到的工錢錢串,揚了揚,“喂,還你的,昨天多謝。”
孫奔一副豪慡的神情:“姑娘你理我也行啊。不必謝了。”
琳菁懶得再和他說話,飛先鋒扇著翅膀飛過來,從琳菁手上接過錢串,募然伸出猴爪,閃電般抓向琳菁肩側。
琳菁一時沒有提防猴子,飛先鋒扇噌地抓住她的頭髮,迅速後退,琳菁渾身紅光冒起,她的幾根頭髮已經被飛先鋒抓了去。
孫奔微笑著從飛先鋒的猴爪中接過琳菁的頭髮:“姑娘,我聽說只要吃下麒麟神的鬚髮鱗片,就可以成為被其護佑之人,不知道這個傳說是不是真的……”他洋洋得意,慢慢將髮絲送入口中,咽下。
琳菁渾身燃燒著熊熊怒焰,突然一把拉過旁邊的洛凌之,以想像不到的速度把一樣東西塞進他的口中。此時,一股黑血忽然從孫奔口中噴出,他身形一晃,直直從樹上跌下。
飛先鋒厲聲淒啼,躍到他身邊。
琳菁揚起下巴,冷冷地笑了:“區區一個凡人,竟然妄圖左右護脈神?這點小小教訓,已是我起了慈悲之心。從此刻起,洛凌之就是我所護佑之人,你這種人,永遠不要妄想!”
孫奔臉色灰敗,用手臂強撐這地面支起身體,擦擦嘴角血漬:“沒有護脈神的人,難道成不了英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話他真好意思說。
琳菁道:“打劫挖墳之徒,還敢妄稱英雄。想要一把好劍都要挖人墳偷。”
孫奔居然笑了:“姑娘,那把劍,我從出生起,我爹就指給了我繼承。我為報仇雪恨,不得以驚動了父親,拿出了原本就屬於我的劍,怎當得起一個偷字?”
琳菁嘴角的冷笑凝固住,樂越的目光慢慢匯聚。
孫奔按著胸口,扶著樹緩緩站起,轉身向遠處走去。只留下一句話:“事以至此,告訴你們也無妨,我本姓百里,百里齊的兒子,百里放。”
寧瑞十一年四月初八,太子和禎回京。
原定於三月底舉行的太子冊封大典,因太子為皇上尋找藥材而耽誤,延遲到四月十九。
滿朝盛讚太子重孝道,來日定然是一位賢君。
崇德帝和韶已經寫好了自己的遺詔。他立遺詔時,四周的大臣宮女宦官皆伏地而哭,轉眼便稱讚太子來日必是明君。
和韶明白,他也只剩下這個“來日”可以讓人期待了。最近,他咳嗽的次數一天比一天多,所謂“來日”正一步步向他走來。
太子回京後,為了讓其早日熟悉政事,有很多奏摺,已送給他批了。和韶無所謂,反正之前他就很少看奏摺,近一年來,大臣們極少送奏摺到他面前。
天氣漸漸熱了,他到廊前看風景的時,軟塌上仍鋪著厚厚的墊褥。和韶看著階下蝶繞花飛,又有些昏昏欲睡,左右服侍的宮女和宦官都奉他命退下,只留一兩個在側,和韶朦朧中聽見有人輕聲道:“皇上,皇上。”
他睜開眼,只見被留下的小宦官跪地叩首:“皇上,有位大人,有關係江山社稷的大事,要向皇上稟報。”
不會的勸他此時就退位禪讓龍袍御座給太子吧。和韶點頭允了。片刻後,小宦官帶著一個身穿官服的人過來,一路還很警惕地東張西望,一副唯恐被人發現的模樣。那人在榻前跪倒,急切道:“皇上,臣乃內史伊鄭念,有一要事稟報皇上,請皇上為了江山社稷,廢太子慕禎,萬不可立。”
他直稱太子本名,顯然的確對其深惡痛絕,和韶有些想笑:“慕禎被定為太子許久,擬議此事更是一年多前就開始,卿若要勸阻,怎麼等到今日?”
鄭念匍匐在地道:“前日臣翻閱舊日典冊,偶爾發現一事,不敢使慕黨得知,方才秘密面聖。皇上萬不可立慕禎為太子,慕禎若得皇位,我大應朝必亡。”
四月十二,樂越一行人終於到了西郡的郡王府所在地九邑。
距離郡主招親還有一月有餘,九邑城已防守嚴密。通往城門的大路上,來來往往,儘是攜二三隨從的輕衫少年。
這些少年居然都是步行,無人騎馬,更無人乘車,衣著顏色也大都清淡。看來郡主不喜好奢華的愛好,所有人都知道。
每個走進城門的人都要先向衛兵說清姓名來意。門內站著知客的官員,凡是想參加郡主招親的,都由官員引到城中專門的行館中居住。
因為這樣,導致城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昭沅在樂越身邊仰頭瞻仰九邑高大的城牆解悶,脖子都仰酸了,他們方才到了城門前。衛兵攔住樂越。問了姓名來歷,樂越道:“我們幾個,是來看郡主招親的。”
衛兵上下看看他:“來參加招親就不用謙稱只是看看,最近你們這種的越來越多了。一看你們的樣子,就知道是想來娶郡主的。”向昭沅、洛凌之、應澤指了指,“這幾位,是你的隨從,還是結伴前來?”
樂越正待解釋,身後響起一陣喧囂。
馬蹄聲、車輪滾滾聲由遠及近,樂越和眾人都一起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八匹駿馬拉著一輛華車卷塵而來,數名黑甲精騎護衛左右。
眾人頓時議論紛紛,不是哪個半吊子傻呆呆在這個招親會上耍闊,第一個被踢出局的一定是此人。直到有明眼人和樂越一樣認出了車上和黑甲精騎兵身上的紋飾。
“是定南王府!”
馬車繞過排隊的人群,徑直駛到城門邊,華車的錦簾挑起,走下的少年一襲花紋繁複的華服,頭束玳瑁美玉冠,腰帶上的金飾和一顆碩大的藍寶石在陽光下閃得晃人眼睛。
少年刷地張開一柄白玉骨、泥金繪牡丹面兒的摺扇,輕輕扇動,富貴沖天,無比耀眼。
因為那頂玉冠占據了他的頭頂,所以烏龜改趴在他的肩頭,依然淡定地打著瞌睡。
樂越昭沅的眼都被他閃花了,一時傻著沒敢過去。
琳菁自言自語道:“天啊,杜如淵怎麼搞得像頭公孔雀,他最近去天竺了?”
珠光寶氣的杜世子邁著閒庭信步向他們踱來,城門前的衛兵和知客官員疾步上前攔住,但在杜世子奢華的光彩下,態度不由得格外恭敬:“世子,因進城人多,情暫且移步到後面排隊。”
杜如淵搖著摺扇道:“唔,我此番一非來上萬風景,二非參加招親,而是給人當隨從,這樣也需要排隊麼?”
知客官員抬袖擦擦額頭的汗道:“這個……不要,世子您,跟著與您一起的人一道走便可。只是……”
只是,能讓定南王世子做隨從的,是何等地位的人。
難道是……太子?杜如淵合起摺扇,向某個方向一指“我是來給這位樂公子做隨從。現在快能進城了吧。”
樂越感到無數的目光犀利地響他扎來,身上頓時像紮上了一萬根麥芒。
亮閃閃的杜如淵掛著亮閃閃的笑容走到近前:“竟然在城門口趕上了,甚巧甚巧。”
城中給參加招親的人預備的行館是座頗大的府邸,看起來倒像是一棟私宅。不論身份高低、每個參加招親的人只能人到一大一小連在一起的兩間房,大的那間是主人臥房,小的是隨從僕役房。
知客官員戰戰兢兢把樂越等人引到這樣的一套房舍中,道:“這些都是給那學尋常待選預備的,未免唐突世子,卑職會儘快向上面稟報,為幾位另擇房間安排。”
杜如淵搖扇道:“不必了,既然參與理當完全公平。這兩間房,住得下我們幾人。”
知客官員偷偷望向門外的十餘黑甲侍從:“可是,這幾位……”
杜如淵道:“他們隨便在城中找家客棧住住就行了。不算違反規定吧?”
知客官員連忙道:“不算不算。”又說了一大堆誠惶誠恐的話,倒退出門。
琳菁道:“行啊,書呆子,這次過了譜兒擺的夠大,不過這樣一來,樂越顯得更加不尋常了,很好很好。”
杜如淵笑吟吟道:“多謝琳公主誇獎。對了,不知你的亂世梟雄,我未來的同僚,找到了沒?”
琳菁抬手向洛凌之一比:“就是他。”
洛凌之露出淡淡的微笑向杜如淵頷首致敬。
杜如淵有些驚訝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想不到居然是洛兄,呵呵,我說當初琳公主為何老看你不順眼,原來如此。”杜如淵肩頭的烏龜也睜開了小眼睛,瞄了一下洛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