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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越的拳攥得緊緊的,有些顫抖。
昭沅輕輕拉拉他的衣袖。
樂越大聲道:“我不信這世上沒有天理王法!”
杜如淵道:“在這塵世,皇上的話就是天理就是王法。”
樂越攥著拳頭,慢慢回身。
師父師叔和師弟們在空地上沉默地站著,他們身後,據說從幾百年前傳下來的,他幾乎從出生起便住著的,青山派的破舊房屋已經盡在火焰中燃燒。
前殿、正殿、祖師殿……
師父師叔們的臥房,他和師弟們住的廂房……
廚房、柴房、沖澡房……
相傳某師祖在此飛升的小菜園……
而在另一邊的空地處,太子那幫龜孫子們正優哉游哉地觀賞著火焰,等著屋子快點燒完。
鶴機子嘆氣道:“徒兒啊,要看開,這些不過是身外之物,而且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太子殿下不是說了要給咱們一大筆黃金麼,到時候就能蓋新房了。”
樂越僵僵地站在原地,昭沅仰頭看他,樂越的眼中映著燃燒的火焰,臉上沒什麼表情。
慢慢的,他的手從腰間的佩劍上移開,大步走到一棵樹下,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青山派的房屋一點點燃盡。
昭沅跟在他身後,挨著他坐下,它再拉拉樂越的衣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半空中琳箐和鳳凰猶在酣戰。
鳳凰知道自己不是琳箐的對手,對她的攻擊一概只避不接,琳箐大怒之中,力道難免拿捏不准,無意中把青山派的房子轟塌了幾座。
不知內情的觀戰眾人都對她的神勇十分驚嘆欽佩。
樂越的師弟們苦中作樂,開始打賭琳箐到底什麼來歷,是人是妖。
樂楚道:“琳箐師妹如果是人的話,她這麼厲害,不知有哪位高人能娶她做老婆。”
大家在心中幻想了一下,都對琳箐未來的相公產生了深刻的欽佩之情。
樂晉小聲道:“其實吧,我覺得,琳箐師妹對大師兄很有意思。”
其他人紛紛贊同點頭,樂楚道:“但是大師兄肯定打不過琳箐師妹。”
其餘人偷偷看了看樂越,再點頭。假如琳箐師妹變成了大師嫂,大師兄一定很可憐。
另一廂太子眾人也在閒坐觀火併觀戰。
陪在和禎身邊的宦官道:“那個姑娘真厲害,好像連桐公子都不是她的對手。”
和禎凝望著那抹和鳳凰打鬥的身影,似乎已經出神了。
侍衛們摸出弓箭,向天瞄準,躍躍欲試:“殿下,要不要小的們助桐公子一助,把那個小妞兒she下來。”
和禎猛斂眉喝道:“不得胡來!”
侍衛們諾諾低頭,手從弓弦上鬆開。
和禎仰首,繼續凝視著天上。
轟——青山派最後一堵立著的牆塌下,鳳凰甩袖,向地上落去,笑吟吟向琳箐道:“琳公主,承讓承讓。”
琳箐雖然招招勝他,但礙於不能波及其餘人,不敢放開手腳,始終沒有傷到鳳凰,還無意中幫著鳳凰讓青山派毀得更快些,不禁心中氣苦,罵道:“卑鄙無恥的禿毛鳥!”
鳳凰沒有還口,徑直落到太子等人所站之處。
琳箐只好忿忿地回到地上,大聲道:“等哪天方便時,我一定好好教訓你!”
鳳凰彎著雙目,遠遠道:“鳳桐隨時恭候琳公主指教。”
琳箐恨了一聲,跺腳向樂越那邊去,和禎自人群中走出,在她身後道:“姑娘。”
琳箐回頭:“幹什麼?”
和禎向她身邊走了幾步,浮起微笑道:“姑娘,本宮今天火燒青山派,實屬無奈,還望姑娘諒解。方才,桐先生有得罪姑娘的地方,也望姑娘寬宏大量,不要計較。”
琳箐懶得多理會他,哦了一聲,轉頭欲走,和禎又趕上前一步道:“姑娘,本宮……”
琳箐再回頭,不耐煩地皺眉:“你老老實實說我不行麼,本宮本宮的,我偶爾聽不清楚,還以為你在自稱本公公。”
和禎的神色僵了僵,他身邊的綠衣宦官立刻呵斥道:“大膽,竟然敢……”
和禎抬手制止,又露出微笑:“琳姑娘只是在和本宮開玩笑。”繼續凝視著琳箐,“姑娘說得很是,本……我也是因為僥倖當了這個太子,方才不得不如此稱呼,自己說的時候,其實也覺得很拗口。”
琳箐更不耐煩了,和禎卻假裝看不到,依然不屈不撓地道:“我在論武大會時,就對姑娘印象深刻,但那時未有機會說話。不知姑娘你家鄉哪裡,什麼時候加入的青山派?”
琳箐揚起眉毛道:“我的家離這裡挺遠的,我不久前才到這裡,為了找人。”
和禎緊緊望著她道:“喔,找誰?”
青山派的眾人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幕,樂楚戳戳樂吳:“二師兄,現在的情形是不是應該叫做太子爺調戲民女?”
樂越在樹下坐著,心道,應該叫太子爺摸虎鬚,哦,不,是麒麟須,膽色過人。昭沅在他身旁睜大眼睛看,那個太子喜歡上琳箐了,原來凡人雄的向雌的求偶,是這樣的。
琳箐玩弄著胸前的頭髮,甜甜一笑:“我來找我相公。”
和禎的神色又僵了僵,然後勉強再微笑道:“琳姑娘你這麼年輕,又做未嫁打扮,原來已經……”
琳箐雙頰的酒窩深深的,像是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口:“嗯,我們還沒有拜堂啦,但因為從出生起就定了親,所以,我一直都喊他相公。”
她側身,在眾人直直的目光中像一隻撲向菜花的蝴蝶一般徑直撲到還在地上撿下巴的樂越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雙眼像兩彎幸福的下弦月:“相公,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我剛才厲不厲害?”
樂越感到自己抖了一下,剛剛撿起的下巴和其他人的一起又掉回地上。
樂越的小師弟們變成了岩石,變成了風裡的沙。
昭沅抬爪揉揉眼,茫然地道:“為什麼琳箐你……”依偎在樂越胳膊上的琳箐豎起眉毛,不露痕跡地剜了它一眼。昭沅是條識趣並有悟性的龍,立刻乖乖地閉上嘴。
樂越開始有點佩服和禎了,他居然還能掙扎著露出一個還算像微笑的表情:“原來……是這樣,本宮竟一直沒看出來。怪不得……琳姑娘一直在樂越少俠身邊。真是伉儷情深。”
樂越從嗓子裡呵呵了兩聲:“還好還好。”
鳳凰的法力之火非同一般,不到一個時辰,青山派所有的房屋已即將燒盡,大片的焦土裸露在外,火勢漸漸熄滅,鳳桐眯起眼,走到煙霧瀰漫的焦土邊,浮起一抹淡淡的悅色:“青山派中,果然有寶物。”
其餘的人都向他視線所落之處望去,只見光禿禿的焦黑荒土上,有一坨黑色的物體,靜靜地在一片平坦中鼓起,最後一簇微弱的火焰在其上跳躍了兩下,熄滅。
和禎喜色閃動,快步走上前,青山派的眾弟子也忍不住湊過去看熱鬧,這坨所謂的寶貝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原本的廚房。
連樂越的幾位師叔都面有詫異之色,看向鶴機子,他捋著鬍鬚站在原地,遙遙望向那方。
太子走到近前,迫不及待地彎腰,鳳桐抬袖攔住,緩緩俯身,拂去那坨物體上的黑灰。
第36章
那樣東西原來是一隻圓滾滾的罈子,像一般的酒罈那麼大,黑褐色壇身,有一隻圓蓋。
青山派的弟子們都大驚,樂晉結結巴巴道:“這……這不是我們天天拿來醃鹹菜鴨蛋泡大蒜的罈子嗎?”
鳳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些,緩緩撫摸著那個罈子,壇身完好無損,既沒有變色,也沒有裂痕,甚至連壇蓋下蒙著的那層粗布都原模原樣,鳳桐拿掉蓋布,呼喇倒出半壇冒著滾滾熱氣的水,二三十個白皮或綠皮的鴨蛋骨碌碌四散滾開。
鳳桐拿起一枚鴨蛋,往地上敲幾下,剝開蛋殼,露出白色的蛋清,是枚熟蛋。
樂魏幽幽地道:“昨天剛泡上留著過端午的鴨蛋都被煮熟了。”這個時候,他依然在心疼吃食。
鳳桐將布塞回壇內,蓋上蓋子,捧著罈子站起身:“青山派的道長們實在能想旁人所不能想。這樣一個平庸的罈子,成天在廚房內泡鹹菜,誰能料到它就是當日降伏天魔的寶物?”
和禎的雙眼中閃動著狂熱的喜悅:“今日多虧有桐先生,否則就算這個罈子放在本宮面前,本宮也不會想到它就是那件法器。”
樂越和他的師弟們心情都很複雜。
他們用這個罈子醃了無數的鹹菜大蒜鹹鴨蛋,從不曾想過它居然是個寶貝。
樂吳喃喃道:“怪不得我們廚房裡從沒鬧過耗子,原來因為有這個寶壇鎮著。”
樂越更加痛心,如果早知道它是件法寶,方才就用它把混帳太子混帳鳳凰和那些混帳小嘍囉們一遭收了,倒進幾斤鹽巴,當鹹菜醃。
不對,如果早知這是件法寶,一早就用它打倒清玄派了,說不定青山派早已不今天的局面,什麼太子鳳凰的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胆地欺負人。
寶壇!這麼一件世間稀有的法寶就這樣白白浪費了許多年!
樂越眼睜睜看著鳳凰手裡的罈子,心在滴血。
師父應該早知道這是只寶壇,卻一直任由它淪落為鹹菜壇,他老人家真的傻到掉渣啊!
罈子被裝入了一個墊著厚厚黃綢緞的銀箱內,太子和鳳凰帶著它揚長而去。
臨行前,太子還假惺惺地向鶴機子客氣道:“原來確實有法寶,本宮甚是意外,這件寶物本宮先借走了,重新修建青山派的錢款本宮會吩咐知府衙門,讓他們儘快送來。”
鶴機子的神情依然很從容,對寶物最終落入太子手並沒有表現出多少痛心:“此物在本門派中數年,一直無人識得它是昔日師祖傳下來的降妖寶物,致使它淪為鍋間灶上的一件庸物。今日被太子殿下辨出,可見與它有緣,倘若寶物有靈,亦應欣慰。”
和禎負手道:“鶴道長,你的這番話,本宮很喜歡。你雖然有些迂腐,卻是個識時務的人。”
太子和鳳凰走了,青山派唯一的寶貝也沒了。
樂越站在焦土之上,驀然有種天地之間什麼都空了的感覺。
師弟們問他:“大師兄,我們該怎麼辦?”
“房子都燒沒了,錢和衣服,什麼都沒了,從今天起我們要住在哪裡,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