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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六公公道:“回稟這位,奴才們的總管公公名叫白三元。”
樂越土包子初進皇宮,只覺得眼花繚亂,恨不得腦袋一圈都生出眼睛,穿過這個門那個門,經過那個殿這個殿,樂越兩腿發酸,忍不住偷偷問杜如淵:“喂,杜兄,快到了沒?”
前面引路的邊張公公回頭向他一笑:“莫急,快了。”
樂越汗毛微豎。
昭沅也覺得眼睛不夠看,雖然整個皇城瀰漫著濃郁的鳳凰氣息,但的確很氣派,比之表舅公的水晶宮各有千秋。
應澤品評道:“皇宮不錯,卿遙的徒孫,和昭沅一道拿下它。”
琳箐道:“還好啦,就是鳥毛氣重了點。”
又不知道經過了多少門多少殿多少玉橋後,小宦官引他們穿過長長的甬道,拐過遊廊,到得一處偏殿廊下:“王爺、世子和這位請在此休息。”
樂越進了殿內,按照小宦官的指點在一張椅上坐下,酸疼的雙腿終於得以休息,又請教杜如淵道:“杜兄,是不是現在就等皇上傳喚了?”
杜如淵還沒回答他,邊張公公又搶先開口道:“這位莫急,面聖之前,還需一事。”
話落音未久,又有幾個小宦官捧著托盤漆盒而來。
連六公公向樂越道:“這位請隨我來。”引他走到偏殿內間,內間正中居然放著一大桶水,小宦官們將漆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取出手巾等物,托盤的緞子下覆蓋的原來是一套衣衫,連六公公向樂越道:“請脫。”
幾個小宦官一擁而上,手腳麻利地開始扒樂越的衣衫。
樂越措手不及,掙扎抓著衣襟道:“我自己來就好。”
連六公公掩口笑道:“怕什麼,這是奴才們的份內事,脫幾回就習慣了。”
夏天衣衫單薄,沒兩下樂越就被扒個精光,進了水桶中,小宦官拿起幾個瓶罐碟碗往桶中灑了幾樣汁液,倒了幾種粉末,樂越覺得自己好像一隻進了湯鍋的雞,現在正進行到放調料這個步驟。
連六公公一一介紹道:“這是芙蓉露,做沐浴用皮膚會特別細滑,這樣粉兒是西域進貢的藥浴粉,清竅提神,這樣……”
樂越頭皮發麻,幾個小宦官拿著浴布手巾仔細將他擦洗一遍,連六公公在一旁指點乾坤:“那裡那裡,指頭fèng里別留泥漬,還有這邊這邊,耳根後面用力擦擦……”
樂越從頭到腳被洗涮打磨一遍,好像一隻煮熟的龍蝦一般紅彤彤地出了浴桶,換上簇新的衣衫。
他這輩子頭一回足踏絲履,穿上這種公子哥兒才穿的寬袖長衫,軟綢的料子又輕又薄,涼滑地貼上皮上,讓樂越覺得十分不踏實。小宦官熟稔地替他用干布擦拭濕發,抖扇至半干,綰髮束冠。
整治完畢後,連六公公上下打量,滿意點頭:“好,好,這才是能面聖的樣子。”
樂越出了內間,杜如淵雙眼一亮,笑道:“樂兄真是煥然一新。”
琳箐的雙眼閃著夜晚的星星:“樂越真是太帥了!只是這身衣服有點陰柔,體現不出他的豪氣!”
昭沅小聲嘀咕道:“有點彆扭。”這身行頭好看是好看,穿在樂越身上好像借來的,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合襯。
樂越假裝自言自語,從牙齒fèng里向隱身在身邊的昭沅道:“這就叫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再等了片刻,有小宦官在門外宣道:“皇上有命,宣樂越與定南王、定南王世子鳳乾宮中見駕。”
鳳乾宮樂越倒是聽說過,正是皇帝老子的寢宮,看來皇帝的確病得不輕,召見臣民都出不了寢宮了。
內宮之中,此時也正議論紛紛。
皇帝竟然將那個自稱皇族之後的鄉野少年招進宮來,此等大事不僅震驚朝野,也讓後宮大大震動。今日樂越奉召進宮,宮娥小宦官們都在好奇議論,不知此人長成什麼模樣。
澹臺容月在殿閣中坐,聽得外面的小宮女和小宦官們嘀嘀咕咕議論,心中七上八下。
這個時候,樂越應該是已經進宮來了。
見了皇上後,他會怎麼樣?太子和國師不會突然發難,命人把他抓起來吧。
門外的小宮女正在低聲道:“……看見的人有沒有過來說的,那樂越長什麼樣子?聽說他懂妖法,相貌粗陋,還會變大變小,好像個長翅膀的猴子一樣。”
“不是說皮膚黑,身材魁梧,曾經當過土匪嗎?”
“不對不對,是一個鬼魅般的年輕道士?”
“都錯啦,剛剛瓊雪聽齊和說了,那個樂越長得一點都不粗陋,模樣很俊朗,不比太子差,定南王世子更是比傳說中還好看。”
澹臺容月坐立難安,廊上又有匆匆腳步聲傳來:“來了來了,他們進了內宮,去鳳乾宮見駕了!”
澹臺容月驀地站起身,疾步跑向門邊,又微覺突兀,穩住身形,緩緩扶著門框向外望去。
老天老天,你一定要保佑樂越他平安。
此時此刻,還有一個人正在暗中揣度,不知這樂越形容如何人品如何。
這次以他來對抗安順王,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願太祖皇帝在天之靈保佑,這個樂越,不是個難以駕馭之輩。
迴廊上懸掛的珠簾清脆做響,小宦官跪地稟報導:“皇上,那樂越與定南王、定南王世子一道來了。”
和韶從軟榻上起身,整衣正坐:“宣。”
第95章
樂越隨在小宦官身後,步入皇帝的寢宮鳳乾宮。
邁入門檻,便聞見濃濃的藥氣。樂越常年挖糙藥賣錢,還長在山下鎮子裡的藥鋪打零工,對藥糙氣味十分熟悉,嗅得出藥氣中有茯苓,柴胡,貝母並冬蟲夏糙的味道。
難道皇帝的病其實是肺疾?鳳乾宮甚大,樂越先看腳下,精巧的鏤花磚地,花紋已被磨得有些模糊,並非傳說中皇帝老子的住處那般遍地金磚。再看四周,牆不是很新,掛著幾張山水字畫,沒有糊滿金箔。深朱色的廳柱半新不舊,樂越偷眼迅速掃了一下房梁,未瞧見傳說中晚上又來照明的大夜明珠,反倒是牆角停住旁擺著銅質的燈架,色澤頗老舊,不過擦得很亮。
店中的桌椅擺設,也都半新不舊,四處垂掛的薄紗帷幔中繡著三尾鳳紋,用的貌似不是金線。
其實,樂越腳下次的轉不比金子便宜,房梁和廳柱是鳳翼杞梓木,半新不舊的桌椅為小葉犀角檀,連燈架下墊的那方小小的席墊都是只長在江南某地水邊的玉線香蒲編就,沿的是一匹千金的紫槿麻布邊,沿邊的線是西域進宮的雪蠶吃金絲楠木葉所吐得絲,牆上的山水字畫出自陸探微與張芝手筆。這些,樂越自然統統看不出。
所以皇帝老子的寢宮挺讓他失望,這也太寒磣了,除了屋子大點,還不如狐老七的狐狸洞奢華。狐狸洞裡的大花瓶上還鑲著金邊來者。
看來當皇帝沒有傳說中的那麼享福,今上大概因為不被鳳凰待見,所以如此落魄。樂越聞著藥香,心中陡升同情之意。
鳳乾宮中服侍的宮女和宦官很多,殿中卻靜悄悄的,連大聲呼氣的聲音都沒有,引他們進來的小宦官腳步極輕,樂越不由自主也隨著放輕了腳步,小宦官打起珠簾,引他們進入內殿。
遙遙見上首的椅榻上端坐一人,身穿深朱闊袖玄黑袍,頭戴珠冕,樂越還沒來得及細看,身旁的定南王和杜如淵已倒身跪拜,樂越也跟著跪倒叩首。
皇帝道了聲“平身”,聲音甚是年輕,語氣平和,稍嫌中氣不足。樂越在定南王和杜如淵之後爬起身,尚未站直,便聽見皇帝問:“哪個是樂越?”
樂越躬身道:“糙民便是。”
站在皇帝身後的小宦官立刻大聲喝道:“大膽!回皇上話竟敢倨立不拜!”
樂越鬱悶之,剛要再跪倒,皇帝已溫聲道:“並非在正殿中,不必拘禮,站著回話吧。”微微一頓,“你上前一些。”
樂越躬身謝恩,向前些許。皇帝再道:“把頭抬起來,讓朕看一看。”
琳菁隱身在樂越身後不耐煩道:“這個皇帝煩不煩,想看清楚樂越就一次把話說明白,一句話拆成幾句真囉嗦。”
商景在杜如淵頭頂瓮聲道:“把一句話拆成幾句正是凡間帝王與官場必會的學問之一。”
樂越遵旨抬頭,趁機覷清聖容。
座上的天子年紀約莫比孫奔長了少許,身著繡鳳紋的帝袍,面容蒼白文秀,身形瘦削孱弱,注視著樂越微笑道:“好一個神采奕奕的少年。”
樂越再彎腰:“皇上過譽了。”心裡大不敬地想,皇帝長得實在不像皇帝,倒像個病怏怏的小書生。認太子這麼大的兒子太不靠譜了,認太子做弟弟還差不多。
昭沅小聲在樂越耳邊道:“這裡沒有鳳凰,皇帝身上的生氣好薄。”生氣淡薄,周身還有淡淡的灰氣,這個皇帝命不長久了。
皇帝沉吟道:“樂越,樂越,這個名字也甚好。聽聞你在玄道門派長大?”
樂越回道:“糙民曾是青山派弟子,這個名字是昔日的師父給起的。糙民這一代的弟子,都是樂字輩。”
皇帝含笑道:“原來如此,太子也是從小在玄道門派長大,似乎與你還是舊識。你如何進的玄道門派?”
樂越頓了一頓,道:“糙民的父母在十幾年前的塗城之亂中亡故,是昔日的師父救下了糙民,將糙民帶回了青山派。”
皇帝似是不經意地問:“你的身世,也是你的師父告知與你的?”
樂越微微一凜:“不是。糙民昔日的師父只是恰好經過塗城時將糙民救出,並不知糙民的身份,他老人家只是告知糙民,父母亡故於塗城之亂而已。”
皇帝頷首,咳嗽了幾聲,接過一杯茶水飲了一口,接著道:“既然如此,你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
樂越沉聲道:“因種種機緣得知。”
皇帝微微一笑,關於這個“種種機緣”究竟是什麼,他沒有細問,因為不需要。他轉向定南王道:“此事多虧杜卿,幫了朕一個大忙,致使皇族血脈不至於流落在外,杜卿與世子,朕自有封賞。”
啊?樂越張了張嘴,卻未發出一語。那廂定南王已躬身道:“臣謝皇上隆恩。”
樂越本想說,定南王爺與世子和此事也毫無關係,偏偏皇帝說了個功字,又說了個賞,他的話就不知該如何說了。
說定南王無功不需賞?他也想得到,自己沒錢沒勢沒背景,和杜如淵一路在一起,換了誰是皇帝,都會猜測他樂越是不是定南王不服安順王,一手培植起來的傀儡。多說只會越描越黑。定南王已經慨然扛下了這個罪名,樂越便沒再開口,想先等著皇帝的態度明朗些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