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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圍觀的各派弟子,在一旁坐著觀望的各派掌門長老與高台上的幾位評判也忽然都一致地斂氣凝神,望著杜如淵。
青山派的底細,在場的人多少都了解些。此時場上的這個書卷氣十足的人,似乎是個從未露過面的新弟子。
這樣鎮定,這樣從容,果真只是個普通的弟子?李昶也微微眯起眼,他隱隱有種壓迫的感覺,即使當年他一個人拿著劍殺進匪窩時,壓迫感也不如此刻濃烈。
他緊緊地盯著杜如淵伸到衣袖中的手,那隻手正慢慢地抽出一樣物事,捲起。
杜如淵在眾人探究的目光中揚起手中的墨藍色封皮的書卷,微微笑了笑:“《中庸》,孔聖人所著,江南書局今年新刻印的版本,因翻得有些勤,八成新。”
論武場外鴉雀無聲,盯著杜如淵的那些目光更鋒利了。
李昶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沉聲道:“請。”
杜如淵含笑道:“師兄先請。”
李昶握劍的手滲出了冷汗,他到底還是個年輕弟子,閱歷尚淺,眼前的對手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叵測難料。
他舉起劍,第一次像舉起一塊千斤巨石一般,灌注全部精神刺出。杜如淵握著書哎呀一聲向旁邊一躲,身法滯緩,居然像是個絲毫不懂武功的人。
李昶大驚,為防止有詐,急忙硬生生收住劍勢,向一側一划,削到了杜如淵手中的書冊。
嘩啦啦——破碎的書頁在微風中紛紛揚揚地飄飛、盤旋、飄向地面。
李昶感覺劍下空蕩蕩的,好像剛才那一劍是削在一個普通的人拿著的一本普通的書上。
杜如淵心痛地搖頭:“唉,看來《中庸》不足以抵禦,換一本吧。”將手中的破書塞回衣袖,又變戲法一般從懷裡抽出一本,“這本《韓非》應該比較能抵擋殺戮之氣。”
場外的青山派弟子們都從杜如淵是高人的美夢中清醒了。
樂晉小聲道:“我還以為他很厲害,原來是這個書呆子又在裝神弄鬼。”
樂吳道:“他會裝也挺好的,起碼不會輸得那麼丟臉,糊弄一下蒼山劍派的人,讓他們也鬱悶一回。”
場外的其餘人顯然還是將杜如淵當成了一個深藏不露的高人,蒼山劍派掌門沉聲喝道:“李昶,不可大意!”
李昶深吸了一口氣,再一劍刺了出去。
杜如淵向旁邊一跳,狼狽閃過,李昶這一劍卻只意在他手中的書,劍刃削過書冊,嘩啦,破碎的書頁再次四散紛飛。
杜如淵搖頭道:“唉,這位師兄,連《韓非子》都不能讓你領悟到勝不以匹夫之勇的道理,吾唯有再請出一本書了。”向另一半懷裡一掏,又摸出一本書冊,封皮上四個大字,《孫子兵法》。
掏書的時候恰好李昶的劍光掃來,杜如淵向後一仰,衣角被堪堪削下一塊,異常狼狽地跌倒在地。
昭沅、樂越和琳箐站在場外,都豁然明白了,原來杜如淵頭上的那隻龜只管護著杜如淵不受致命重傷,但此外的其他它一概不管。
所以杜如淵才被打得連滾帶爬,如此狼狽。
杜如淵從地上掙紮起身,拎著那本《孫子兵法》,李昶再舉起劍,杜如淵突然道:“且慢!”
李昶的手頓時頓住,慢慢放下長劍。
杜如淵撣撣身上的灰塵抬袖道:“唉,這位師兄,你實在太厲害,在下這種不懂武功的人,手中就算有一百本《孫子兵法》恐怕也擋不住你的一劍,這局我敗了,多謝師兄指教。”
樂越的師弟們撇嘴道:“太會裝了,連認輸都一大套理由。”
李昶一動不動地站著,杜如淵向他拱拱手,把《孫子兵法》塞回懷中,向論武場外走去。
李昶盯著他的背影,忽然大聲道:“慢著!”
杜如淵滿臉詫異地回頭:“這位師兄,我已經認輸……”
李昶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請這位少俠賜教,認真指點在下兩招。”
杜如淵道:“在下其實對武功一竅不通,能活著下場已經是師兄劍下留情,真的沒有任何招數可以與師兄切磋。這一局,師兄勝了。”
他轉過身再繼續向場外走,李昶突然拋下手中的長劍,跪倒在地:“我認輸,這一局,是我輸了。”
昭沅、琳箐連同青山派的所有弟子們都大驚。
樂鄭睜大了哭腫的眼,結結巴巴地道:“這~這個李昶有毛病嗎?”
琳箐道:“他該不會是把杜如淵的裝X當真了吧……”
樂越抱著雙臂同情地看著李昶:“好像是……”
像是印證他這句話一樣,蒼山劍派的掌門從座椅上起身,向著評判席方向拱手道:“這一局,的確是小徒輸了。”
鶴機子急忙隨著起身道:“曾掌門可能誤會了,貧道的這個徒兒前日剛入門,確實不懂武功。”
曾掌門抬手制止住鶴機子辯解的話語:“鶴兄什麼都不必說,那位少俠已經給足了小徒面子,鶴兄用不著再替我留臉,這次比試,小徒輸得一敗塗地。”
李昶還跪在場中,大聲道:“但我能得到這位少俠的指點,已勝過練十年的武功。”
杜如淵站在場上,厚顏無恥地笑道:“好說好說。”
按照規矩,倘若兩局比試一勝一負,就由雙方得勝的弟子再比試一場。
靜緣方丈道:“阿彌陀佛,那麼蒼山劍派的王瀧少俠還要與這位少俠再比一局麼?”
王瀧立刻道:“不敢,弟子也認輸。”
曾掌門嘆息道:“這場兵器比試,我們蒼山劍派輸得心服口服。”用欽佩和玩味的目光注視著鶴機子:“鶴機子道長,青山派不愧道法名門,鄙派心中,唯有敬佩二字而已。”
李昶撿起佩劍,站起身,恭敬地向杜如淵道:“今日一場比試,多謝師兄提點,讓我明白了武學之道在於心,而不必執著其形的道理。不知在下能否擇日登門拜訪少俠,再請師兄多多指點我心中的迷津?”
杜如淵微笑道:“咳,嗯,當然,你能領悟,這最好了。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李昶急忙在口中跟著念誦,再反覆默念幾遍,深深揖道:“得此教誨,如醍醐灌頂,多謝多謝。”凝望著杜如淵的目光充滿熱烈的仰慕。
春天的陽光下,這本該充滿了鋒銳之氣的論武場竟化作一幅楊柳春風的畫卷。
靜緣方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恭喜施主終於從武中悟到了禪的境界,這也方是武之本意。武者,止戈也。”
大鼓聲咚咚響起——“兵器比試第九場,青山派勝!”
杜如淵頭頂的烏龜淡然地半垂著眼皮:“凡塵俗世實在太淺薄了……”
昭沅目瞪口呆地看著場中,疑惑地皺皺額頭:“為什麼?好奇怪。”
琳箐喃喃道:“天哪,凡人真天真!”
第23章
論武場邊的石坪上,清玄派的掌門重華子也正看向場中,他身邊站著洛凌之和另外兩個年輕弟子,其中一個弟子冷笑道:“蒼山劍派不過爾爾,師父,依徒兒看,青山派的那個弟子明明就是不懂武功在裝神弄鬼,蒼山劍派的那兩個年輕弟子看不出也就罷了,為什麼連曾掌門都能被糊弄住。”
重華子捻著鬍鬚尖道:“少南,因此為師才一向說你太過自以為是。曾掌門在江湖上見過的事情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方才那人究竟是否只是個不懂武功的書生,他豈會看不出?”
名叫少南的弟子皺眉道:“難道師父也以為,那書生是深藏不露?可他明明就被逼得連滾帶爬毫無招架之力。”
重華子笑一笑,側首向洛凌之和另一位年輕弟子:“你們以為如何?”
洛凌之垂目道:“弟子不敢妄下論斷。”
另一位年輕弟子道:“李昶的劍法不錯,但那書生雖然看似狼狽,卻一絲也沒有受傷,不懂武功的人,不可能做到。這個書生我們曾見過,他當日暈倒在山腳下,大師兄本想把他救回去,恰好青山派的人也從那裡過,搶先一步,既然他們愛搶,我們就讓給他們了。說不定他真有別的來歷?”他又望向已走出論武場的杜如淵,斂起眉峰道:“不然,派人去查一查吧。”
少南即刻道:“正是正是,師父,就讓徒兒和大師兄去查吧。”
方才說話的年輕弟子微笑道:“師兄們應該還有要事,既然是我說的,還是我去查,大師兄和二師兄還要看管著其他的師弟們比試。”
少南道:“不礙事不礙事,比試的事情有大師兄就行,這事讓我來辦。這等小事,怎能讓小王……”
方才說話的年輕弟子微微挑眉,重華子半眯著雙目向少南一瞥,少南隨即笑道:“不好不好,是我口滑了。”向那年輕弟子拱一拱手,笑得更深,“這等小事,不用維清師弟費心,我去便可。”
“維清師弟”浮起一抹薄笑,沒有說話,他側首遙遙望向青山派弟子們所在處,腰上的一塊如意墜上的流蘇在微風中輕搖。
重華子抬手道:“你們誰都不必先費事去查,只要多觀察,或者能看出端倪。”重華子捋著鬍子再閉目沉思道,“倘若他只是個不知道何門何派的年輕人,因為青山派的救命之恩才暫時加入青山派,倒也還好。但他身上隱隱有股異樣的氣息,讓我想起,師尊曾說過的一個關於本派的傳說。”
如今清玄派的創派祖師德中子曾講過一件秘事,在很多年前,有魔亂世,驚動三界,連天庭都派下仙使除魔,最終,卻是昔日清玄派的一位師祖打敗了魔頭,還留下如今鳳崖山頂仙蹤台和那汪湖泊的傳說。傳說中,魔頭被打得魂飛魄散,最後那位師祖飛升成仙。但據德中子說,事實上那隻魔並沒有除去,而是封在了一件法器內。這件法器就藏如今的青山派中,只有每代的掌門知道究竟藏在何處。德中子當年反出師門,除了盜走令牌外,還曾想盜走那件法器,最終沒有找到,他便將這件抱憾終身的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弟子們,讓他們一代代傳下去,希望有一天壯志得酬。
重華子道:“據師祖留下的口訓中說,得到那件法器,便能將那隻魔收為己用。”
維清和少南都凝神不語,洛凌之道:“我們修的是玄法正道,要那魔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