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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中央處的棺材鋪無影無蹤,那裡立著一棟兩層高的華樓,衣裝整齊的小夥計在門前笑迎四方來客,有身背行囊神色匆匆的落魄旅人,也有高頭大馬拉著的華車,還有扛著書箱進京趕考的書生。門前柱子上,“祥泰客棧”的旗簾高高懸掛。
如笛似簫的曲子在這片繁華氣相中縈繞,似在引人沉醉,沉醉在一個燦爛的夢境中,再也不醒來。
昭沅跟著樂越往街道中走,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從它身邊擦過,卻好像和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中,它看得見他們,他們看不見它。
他們誰也看不見,他們的世界裡只有這條繁華的街道,只有頭頂的皓月銀星朗朗的天,只有無紛擾的安樂。
樂越像被一根絲線牽著,一步步走到客棧前。有身穿綢緞的人正被家僕從花車上扶下。
這人會是誰?是遊歷各處的豪門老爺,還是路過此地的客商?倘若是客商,是姓趙姓錢姓孫,還是姓李?迎客的小夥計躬身微笑:“客官請進。內有上好空房。”
不是對他們說,樂越卻有種走進客棧的衝動,想要走進這個沉酣之中,安逸平和的夢境。
他想沉浸這個夢中,詢問,客商李庭,是否宿在此處,他現在何方?樂越感到肩膀有隱隱的異樣,他陡然回過神,發現傻龍在拼命擰他的胳膊。飛先鋒正扒在他肩頭張開血盆大口用力啃咬。
洛凌之溫聲道:“越兄你還好吧,剛剛若不是及時扯住你,你就走到客棧里去了。”昭沅滿臉擔憂。
樂越抓抓後腦:“啊,哈哈,剛剛一時大意,差點著了道兒。”他四處看了看,“這肯定是片幻境,而且這裡沒有一個活人。”
應澤啃著點心道:“嗯,也沒有死人,不是鬼。”
這麼說來,都只是幻象而已了。樂越皺眉四處望了望:“那麼,到底幕後搞鬼的是誰?”
應澤抬起袖子,向一個方向指了指,不屑地道:“一隻小怪而已。”
大翼猴跳回地上扇了扇翅膀,吱吱叫了兩聲,激動地比劃,表示不是一隻小怪。
應澤道:“在本座看來,叫小怪都對得起它了。你們去打打看吧。”言下之意,他老人家不屑於出手。“猴子,本座覺得你很有能力,完全可以與它一戰!”
得到應澤這句話鼓勵,飛先鋒瞪圓了紅眼睛,周身浮起升騰的綠焰,皮翅抖了兩下,身體開始膨脹。
它脹脹脹脹到差不多一座房子大小,那些來往行人繁華街道的幻象,在碰到了它身上的綠焰後,立刻消失無影,化作濃濃的白霧。
它騰空而起,用拳頭捶著胸脯,嘶吼了幾聲,向著應澤所指的方向直撲而去。
昭沅拉拉樂越的衣袖:“我們還是去幫忙吧。”
樂越點頭:“也是。”讓猴子一個人去打太不講義氣了,非大俠所為。
他和昭沅一道追著猴子的身影,洛凌之也緊隨其後。
猴子飛到某一處屋脊上,盤旋了幾圈,剛剛抬起猴爪,那婉轉的樂曲驀然變了曲調,猴子竟然慢慢放下了舉起的爪,身形慢慢的縮回尋常大小,落到了屋頂,好像喝醉了一樣東倒西歪地走了幾步,曲聲再轉輕快,猴子一跳一跳地跟著曲子,拿大頂翻跟頭,扭腰擺尾,手舞足蹈。
完了,猴子著了道了。樂越追趕的腳步慢下來,提醒昭沅和洛凌之道:“看來這妖怪不尋常,小心點。”
應澤一直不緊不慢地尾隨其後,嗤道:“不是小怪厲害,是猴子太沒定力。”
但他仍然端架子,不打算出手,施施然等著樂越來求他。
樂越正打算遂了老龍的心意開口相求,半天空中突然流星般落下一個緋紅的身影,直向著猴子舞蹈的方向墜去:“樂越樂越,你沒事吧!”
是琳箐。
琳箐鑽進濃霧以後,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終於覺察到妖氣的起始之處在城東南角,且與樂越昭沅等的氣息混在一起。
她急忙踏雲趕去,降下雲頭,驀然發現整個紫陽鎮燈火通明。
空中有奇異的樂曲在響,樂越站在一處屋脊上對她微笑:“琳箐。”
琳箐迅速向他奔去:“樂越樂越,你沒事吧。”
樂越笑得很溫柔,和平時一點都不一樣:“琳箐,對不起,剛剛惹你生氣了。”
琳箐怔了怔:“你……和我道歉嗎?”
樂越微笑著點頭:“嗯,對不起。琳箐,我喜歡你。”
彷佛一個驚雷在頭頂裂開,琳箐傻了,她的臉轟地燙了起來:“你……你怎麼啦?說這種話……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樂越深深地凝望著她:“琳箐,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琳箐更傻了,她平生頭一次訥訥的說不出話,只能直直的望著眼前樂越的雙眼。
看著琳箐的身影呆呆的站在屋頂上,樂越不由得又加快了腳步。
昭沅暗暗戒備,連琳箐都能搞定,這隻妖怪太厲害了,必要的時候,它一定拼命保護樂越。
應澤搖頭道:“小麒麟,定力也不夠強啊。”
它振袖而起,升到半空,眯起雙眼。他看到了,小麒麟和猴子的不遠處,坐著一個人影,手執竹笛,正在吹奏。
應澤冷笑一聲,正要一道雷電劈去,吹笛的人站起身,轉過頭,微風中青色的衣袂翻飛,熟悉的唇邊漾起清淺的微笑。
“澤兄,多年不見,你還好麼?”
樂越眼睜睜看著老龍定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不由得喃喃道:“不會連他老人家也中招了吧。”
昭沅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輕聲說:“應該不會,應澤殿下是不是正在觀察或者震懾妖怪?”
樂越倒吸氣道:“震懾有個鬼用,對待妖怪,只有一個字,打!不用留情。”也許老龍在動手之前想裝裝樣子。
洛凌之沉聲道:“我們還是謹慎些,上前看看較好。”
樂越點頭:“洛兄,我和昭沅在前,你斷後,有什麼不對就拉我們一把。”洛凌之把手中的燈籠遞給樂越,接過他拿的銅鑼,“越兄,你小心。”
樂越拉著昭沅的手,一步步向前走。
琳箐和飛先鋒所在的屋脊,越來越近。
樂越的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咳嗽。他還沒來得及詫異,一個身影從屋頂落下,站到了他的面前。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三縷飄然長須。
樂越愕然:“師父,你老人家怎麼在這裡?”
他不由得鬆開了昭沅的手。
昭沅感到樂越鬆開了它的手,頓時一驚,正要回頭,猛然聽見一個聲音道:“昭沅。”
一個穿著金色龍紋長袍的男子就站在三步開外。
昭沅瞪大眼:“父……父王。”
鶴機子對著樂越和藹地笑了:“越兒,這一路上,你吃了不少苦吧。”
辰尚露出溫柔的笑:“沅兒,你瘦了。”
呃……
啊~~
越兒……
沅兒~~
第64章
樂越渾身的寒毛一根根豎起。
昭沅打了個哆嗦,所有的龍鱗都炸了起來。
樂越的手摸到腰間,昭沅握起右前爪。
一道劍光,一枚光球,同時撞向了鶴機子和辰尚。
“老子的師父這輩子不會說這麼肉麻的話!”
“我父王才不會笑得那麼噁心!”
嘩啦啦兩聲脆響,鶴機子和辰尚的身影碎成了粉末。
鏘的一聲,洛凌之手中打更鑼響了,一瞬間,滿街的燈火,熙熙攘攘的人群,林立的店鋪和攤位,統統不見了。
寂靜的黑夜,寂靜的街道,重歸鎮靜謐的紫陽夜晚。
昭沅抬起右手,托起一團耀眼的龍火。
樂越仰首朗聲道:“是哪路大仙高人,請現個身吧,不要躲在背地后里使些不入流的法術。”
洛凌之走到樂越身側,再度敲響銅鑼,鏘鏘的聲音驚醒了琳箐、猴子。唯有應澤還呆呆定在半空。
有個聲音在暗色中幽幽想起,很稚嫩:“能看見想見的人最溫柔的樣子不好麼?”樂越的眼前漸漸浮出一個身影的輪廓,“為什麼你要說,這是不入流的法術?”
樂越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個幕後的妖怪竟然是個小小的女孩。看起來只有八九歲大,穿著褐色的小裙子,一雙大大的眼睛固執地看著樂越。
琳箐和猴子從屋頂上跳下,琳箐發現自己居然中了幻術,不由得大怒,打算把作怪的小妖怪拎出來痛揍一頓。但看見眼前的小女孩,她怎麼也下不了手。
昭沅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假如它的妹妹變成人形,和這個小女孩應該差不多大,這樣的小女孩會是連琳箐都對付不了的妖怪?還是她和應澤一樣,其實也有很多歲了?洛凌之彎下腰,和氣地問:“剛才的幻象和這座城裡鬧鬼的事情,都是你做的?”
女孩的眼中有淡淡的霧氣:“他們一直都在這裡,每天晚上都在,不好嗎?”她舉起手中的葉片,放到口邊,那如笛如簫的曲聲再次響起,四周的霧氣又濃重起來。
這個孩子,是遺留的冤魂,還是別的妖怪?樂越還來不及問琳箐,半空中突然閃過雪亮的電光,吹樹葉的女孩用手抱住頭哎呀一聲,電光,將整個紫陽鎮變得比白晝更刺眼。
女孩縮成一團,在刺目的白光中越縮越小越縮越小,變成半透明狀,最終化為一隻小小的刺蝟,蜷縮在地上。
狂風呼嘯,樂越被吹得東倒西歪,勉強抬頭向上望,見一個漆黑的身影踏著黑雲自半天空中緩緩降下,狂風中他的衣袂與黑髮一絲不動,雙目中閃著冰冷的寒意:“那個人,你為什麼能幻化出來?”
電光撞出火花重重擊落地面,石礫激散,刺蝟匍匐在地上斷斷續續地顫聲道:“大仙放過我,大仙放過我,我、我只是有讀心的鏡子,可以照出你心裡最想見的人……”
一面鏡子從它的身體中浮了起來,剛升起一點點,便啪的變成細小的塵末四散在空中。
應澤冷冷地落到地面,刺蝟抖了兩抖,十分乾脆地昏了過去。
琳箐噌地轉身,對應澤怒目而視:“你沒搞錯吧,這麼嚇唬一個小孩子!成天自我吹噓能滅天覆地,結果中了一個小妖怪的妖術,面子掛不住,就恃強凌弱?”
應澤冷哼一聲:“本座只是問問。”衣袖一甩,電光無狂風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