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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君當時,十分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女子因為生了皇子,在後言之中被太子的母親算計,屢屢遭受欺辱,便流淚向他祈求道:“我不求仙君能助我得恩寵做皇后,但求不要讓我皇兒和我一樣被欺,請仙君保他一世平安富貴,拿我今生來世所有的福壽換都可以。”
樂越道:“所以你就幫助鳳祥帝殺兄奪位,你也篡奪護脈神的位置,”九凌輕嘆道:“欠了債便要還,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樂越總算明白鳳神一族厲害在何處了。那就是,從鳳君到手下的小鳳凰們,各個都以為自己站在天理的一邊。占了天理就能為所欲為。
九凌道:“這便是你想知道的事情的全部了,慕氏一族,本君給過他們機會,可慕延的兒子太不爭氣,這也無可奈何。現在,”他揮袖示意四周,在場的其餘人仍處於無覺無識的定身狀態。“待解開他們的定身法術,你就是應朝的下一任皇帝,可以趁這片刻的時間,想一想今後該如何做。”
樂越立刻道:“老子平生最煩兩件事,一是被人耍,二是任人擺布。宰了我我也不做這個皇帝!”
九凌好脾氣地道:“你不做皇帝,這條小龍怎麼辦々它與本君現在都和你連著血契之線。你不做,損失最大的可不是我。”
樂越氣堵得胸口將要炸裂。
九凌道:“皇帝已死,慕氏父子已敗,如今只剩下你可以坐上這個位置。你一向太過意氣用事,如今該懂得考慮大局了。”
樂越緊攥拳頭,剛想反駁,杜如淵出聲道:“越兄,他說得不錯。應朝眼下除了你之外,已經設有可以繼承皇位的人.,如果你不做皇帝,應朝就會至此終結,各方勢力為了建立新朝,必定要有一場延續數年的戰亂,禍及天下。”
鳳桐跟著慢悠悠道:“你雖然是被君上引導著,接受種種試煉,但事情也全非君上的安排,終究還是你自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眼下的局勢是你親手造就。所有的責任,你也應當擔得起。”
樂越心中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就在那一瞬間之後,他斬釘截鐵道:“好,我做。”
九凌微笑起來。
樂越看著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顏,冷冷道:“鳳君不怕我做皇帝之後,砸了鳳族祭壇,改服易幟,重尊龍神,”九凌含笑道:“真是孩子氣,本君選中了你,你做了皇帝,於本君來說已是完成了護脈神的司職。護脈神享受的乃是世間凡人發自內心的敬拜。祭壇或圖騰供奉之類,我其實不太執著。”
樂越定定站了片刻,突然閃電般抓起琳箐的匕首,斬向他和九凌之間的血契線。
錚的一聲,萬箭穿心般的劇痛從手臂處直搗進心中,樂越強忍住已經衝到喉嚨口的慘叫,抽起一邊嘴角笑道:“我猜得果然沒錯,的確砍不斷。”
九凌輕輕一笑,從容地揮了揮衣袖。
在場眾人醒來。
欽天監監正再度高聲問:“請問樂皇子,假如你承繼帝位,是否會改祭禮,換服色,易皇旗?”
所有人都屏住氣,等待回答。
樂越道:“如今先帝剛剛駕崩,這麼大的事,容後再議吧。”
他沒吃過豬肉,但看過豬跑,戲文話本中的皇上每遇到大事時,常用“容後再議”四個宇來拖,挺好用的。
立刻又有官員道:“此事關係社稷,國不可一日無君,樂皇子即將承繼大統,卻是拖不得的。”
澹臺丞相道:“先帝駕崩,喪儀未舉,樂皇子若欲先盡孝道,可先居皇子位,領國事,擇臣下暫為輔助,再承大統。”
樂越一天之前還是囚犯,這個皇子不過是眾臣叫的,沒有正式拜宗廟,加封號。澹臺修這樣說,一來是替樂越解圍,二來也是為他登基鋪路。
群臣不由得嘆服,所謂人不可貌相。一天前,澹臺修還緊緊抱著安順王的大腿,巴巴地上書建議安順王削藩歸攏兵權,女兒都差點做了偽太子的妃子。現今乾坤一轉,他立刻咻地倒向這邊牆頭。這才是境界。
於是群臣都不說啥了,只剩下比較喜歡撞南牆的欽天監正依然執著地道:“那麼,皇子袍服上紋飾當如何‘”太子與皇子的袍服上,都是要繡鳳凰的。場上一時又都靜了,不少臣子袖著手在心中道欽天監既傻又缺心眼,“樂皇子”顯然不懂禮制,才會打馬虎眼,連禮部尚書都不吭聲,你揪著不松偏讓他下不得台,不是給自己來日找不自在麼’旁人不好替樂越解困,都等著他作答。樂越道:“本皇子未能及時救駕,先帝駕崩,我內心愧疚無比,因此只要備喪服便可,上面不用任何紋飾。”
欽天監監正退下。
九凌在半空中微笑看著樂越:“你應答得甚好。”
百宦跪拜,山呼海蹈。樂越站在玉階上向下望,內心只有一片茫然。
從離開師門到今天,苦吃過,風浪見過,仗也打過,他始終以為路是靠自己的腳走出來的,命運握在自己手中。
而今他卻知道了,他不是英雄大戲的主角,而是備選的棋子,自始至終都是被人捏著一步步在棋盤上走動,任憑擺布,渾然無知。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句話能否實現。
眾官再請樂越選擇登基前暫時輔政的臣子。樂越選了定南壬暫掌兵權,在群臣意料之中。選擇文臣時,樂越看向杜如淵。
九凌溫聲道:“任用臣下,均衡之道,也是一門學問。”
樂越皺眉掃視群臣,這些人他連官位都搞不清楚,更不知道名字,要如何挑選。
太后顫巍巍道:“哀家為樂皇子舉薦一人,澹臺修居丞相位數載,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實為良臣。”
澹臺修忙出列推脫。
樂越道:“多謝太后,就請澹臺丞報今後多多教導我政務了。”
澹臺修叩首。
九凌道:“教導二字不需用,只道讓他日後多為你分擔朝務便可。”
琳箐摸著腰間的鞭子柄,覺得手很癢。
商景低聲道:“小麒麟,小不忍,則亂大謀。”
琳箐很想大聲吼,都這樣了,我們還謀個鬼啊。她強忍住憋悶之氣,鬆開握住鞭子的手。
諸事議畢,乾坤已定。
眾官開始籌備崇德帝的喪儀與樂越的登基儀式,有內府宦官前來叩問樂越:“先帝已停靈瀾瑞閣。風乾宮還沒有修整,東宮已損,殿下今日暫駕何處?”
隱身在他身後的九凌又淡淡道:“祟德帝駕崩,你將為新帝,鳳乾宮耍打掃修繕,準備迎接新帝。”
樂越向宦官道:“我在樂慶宮住得挺好,就還住那裡吧。”
宦官叩首領命。
樂越又道:“我現在去祭拜先帝,不知是否方便?”
宦官抬起頭怔住,九凌的聲音又在樂越身後響起:“等你換上皇子的袍服,再去祭拜,可能會更好一些。如此詢問宦官,似有不妥。”
樂越道:“也罷,我還是先回樂慶宮吧。”
宦官再領命。
宮婢宦官上前服侍,定南王派出一隊親兵跟隨,到了樂慶宮前,樂越停下腳步:「能不能讓我們在樂慶宮中清淨自在的休息一會兒?」
眾宮婢宦官立刻跪地告退,樂越的目光掃向某個方向,九凌淡淡笑了笑,停在宮門外,樂越跨進宮門,確定他沒有跟隨,小心翼翼的將昭沅藏進懷中。
九凌看著殿門合攏,踏雲而起,鳳桐在半空中向他行禮道:「君上。」
九凌道:「你暫時回梧桐巷吧。」
鳳桐躬身:「君上,我是來辭行的。」
九凌蹙眉:「為何?」
鳳桐神色從容道:「大局已定,一切都在君上的掌握中,鳳桐對君上已沒有什麼作用了,所以想回到山林去,自由自在過幾天清閒日子。」
九凌道:「是否因為鳳梧之事,外加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實情,你怨恨本君?」
鳳桐道:「鳳桐不敢。君上所做的一切,都自由謀算。鳳桐明白,家兄的個性太過固執,不像我看得這麼開,因此才有這個結果。我留在凡間多年,實在倦怠了,請君上准我離開。」
九凌靜靜站了片刻,道:「也罷,便隨你意願吧。」
鳳桐跪在雲上,向九凌拜了一拜,化作紅色的火鳳,向著遠方而去。
九凌俯視腳下,宮殿巍巍,瑞氣流動,遠處萬里山河,一派壯闊氣象,他靜靜矗立良久,向梧桐巷的方向而去。
樂越回到樂慶宮中,即可命人取來香爐香束和供果,到了後院的廂房內,焚香祭拜。他向後殿中的井沿恭恭敬敬的敬了三根香,看著香灰隨著金紅色火星的下移逐漸變長、變彎,最後落下。
樂慶宮本名樂意宮,在某代因與一位皇子的名諱相同,更名為樂平宮。
鳳祥帝奪位之後,覺得平字不好,又改成樂慶宮。
樂越不知道樂慶宮中隱藏的秘密究竟是從哪位皇帝起失傳,後世都不再記得有靈固村,和氏的皇族們有意或無意的遺忘了他們祖先的罪孽。
但此處至少可以證明,何老將這件事情告訴了那個本不該出生的孫子。孫子又告訴了自己的兒子——應朝的開國皇帝和恩。
和恩登上帝位後,將故鄉善安定為新都,在靈固村的舊址上修建了宮院,並依照當日神祠的模樣蓋了後院,在殿中立了一圈假的井沿祭拜。
樂越跪在井沿前想,九泉之下,靈固村樂氏的鬼魂們真的能夠寬恕和氏的罪過麼?
祭拜完畢,回到寢殿,樂越坐在椅子上,看手腕上血契線的位置。昭沅呆在光球內,安靜的漂浮在他身側。
樂越嘆了口氣:「咱們現在不能失去理智。之前我們是被安順王關在小牢房裡,現在則是進了一間大牢房。這間牢房才是真正厲害,想逃出去,一定要沉得住氣!」
昭沅悶聲道:「其實,你做皇帝,他當你的護脈神,也挺好的……他確實比我強。」它看得出來,九凌的確對樂挺不錯的。
樂越頓時暴怒,一把抓住它:「我現在這個樣子叫好?我和之前的皇帝有什麼分別,我只是他們選中的另一個傀儡!」他磨磨牙,「你知道不,我聽書看戲的時候,最喜歡罵那些傀儡皇帝,罵他們沒有骨頭,什麼身不由己,全是屁話!現在,我知道我錯了。只有自己當了傀儡,才明白傀儡有多憋悶!」重重一拳擂在椅背上,雙目赤紅的盯著左手,「我現在恨不得把我這條胳膊剁了,看那根繩子還捆不捆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