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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順著窗戶的fèng隙滲透進屋內,把桌上油燈的火光吹得左搖右晃,黑漆漆的人影在牆壁上搖曳。
昭沅感到一絲幽幽的涼意從脊背上升了起來。
宋善接著劉慈的話頭繼續道,那樣的怪事讓官府的人也覺得害怕了,所以他們請來了天下最知名的玄道門派的掌門道長來解決此事。
樂越皺起眉,嘴角不由自主抖了抖。
這位天下最知名玄道門派的掌門道長該不會是……
第62章
果然,宋慈滿臉肅然地道:“就是聖上親封的天下第一派清玄派掌門重華子道長。樂越、昭沅和琳菁頓時叼著筷子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洛凌之。樂越覺得,原本詭誕的氣氛在重華子老兒的名字出現的一剎那,變得蹤影皆無。宋善繼續道,重華子道長帶著清玄派的十餘位道長在城中做了場水陸超度大法會,滿城屍骨方才順利安葬在了城外。官府還派人在城中修建了祈福道觀,將重華子留下的一柄寶劍供奉在觀內,鎮壓冤邪之氣。這把寶劍乃唐代名道鄧紫陽的佩劍,相傳是北極紫微大帝所賜。余城因此改名為紫陽鎮。樂越剔一剔塞在牙fèng中的韭菜葉,問:“法會也做了,又有什麼寶劍來鎮壓,怎麼還會有夜晚鬧鬼之說?”
宋善道:“此事說來又有蹊蹺了,自人改名重建之後,紫陽鎮看起來是太平了一陣子,可是人人都當這裡是座凶城,沒人敢來住。後來朝庭強制遷入了一批因天災流離失所的饑民,城中才勉強有了人氣。但是到了夜裡,關於城中種種鬧鬼的傳言還是越來越多。五六年前上一任的知縣大人初來此地,想重新翻修一下縣衙,結果在縣衙後院挖出了叛王百里齊的屍首。原來,如今縣衙所在,是當年百里氏在塗城的舊宅,百里齊伏誅後,屍體被懸掛在城門上示眾三日,後不知所終,看來是被百里氏的餘黨偷偷埋在了舊宅的院中。知縣挖到了這具屍體,不知如何是好,便上書朝廷,今上素來仁慈,命將百里齊收棺葬之。京城距離紫陽鎮太遠,從遞上湊章到皇上的旨意抵達,其間隔了近一個月,百里齊的屍首被糙糙停放在一個棚子裡,他的屍身早已腐壞,白骨在外面風晾了一個月,也散架零落,連頭骨都掉了下來,勉強拼接了才收棺下葬。大概因此驚動了怨氣,從此後,紫陽鎮的夜裡越發不太平,有人說曾見到一個穿盔甲的人領著一群士兵在街上遊蕩,等湊近了一看,才發現,那人竟然脖子以上只有一頂空空的頭盔,身後的兵座全部都是香蝕店裡扎的紙人紙馬。怪事越來越多,紫陽鎮人開始習慣入更後不再出門。劉慈道:“本來吧,大家天天這樣過過了幾年也都習慣了。哪知道最近咱們的郡王被人害了,郡主搞什麼招親,前去郡州府路過本地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都不信邪。晚上非要出來遛達,結果出了好幾樁事,有莫名其妙缺胳膊少腿的,也有像被鬼迷了一樣昏睡不醒的。受害的人里有的挺有勢力,非說這是有人搞鬼,本鎮夜晚有強盜土匪,要去告我們縣衙辦事不力,知縣大人也是沒辦法,才要招人巡夜。”
這麼長長的一段舊事聽完,一桌酒菜俱已吃盡,昭遠抱著盛米飯的木桶替應澤敲桶底的最後一點飯和鍋巴。
樂越看了看桌上的更漏,戌時已至,上工的時間到了。
戌時三刻,樂越拎著打更用的銅鑼走出了紫陽鎮的的縣衙。
昭沅提著燈籠緊緊跟在他身邊,琳箐與洛凌之隨後,應澤也拎著一盞燈籠慢吞吞地尾隨在最後。
宋善和劉慈把他們送到門口,真誠地讓他們千萬保重。劉慈還摸出幾個道觀求來的黃符,塞給他們每人一個。
縣衙外的街道上,漆黑寂靜,整個紫陽鎮像座空城。
琳菁道:“怪不得這些人傳言城裡鬧鬼,一到晚上就黑漆漆的,膽小的凡人走在路上,肯定會疑神疑鬼啦。”
她的聲音不算大,但在寂靜的時間就是暗夜中格外清晰,仿佛還隱隱有回音。
昭沅問:“這麼說你不相信這裡鬧鬼了?”
琳箐道:“凡人的魂魄由地府管著,我不相信地府的鬼差們辦事如此不力,會放一堆鬼在陽間亂跑。”
樂越晃了晃手中的銅鑼:“我也覺得是有人疑神疑鬼或是故意搞鬼。”
琳箐和昭沅都對今晚的巡夜頗為興奮,琳箐還特別去找應澤打商量,讓他老人家把身上剛猛的仙氣斂藏起來,別真的有一兩隻小鬼小怪,還沒露頭,先被仙氣嚇跑了。
應澤不屑地哼道:“小小鬼魂有什麼樂趣,本座還是喜歡魔。”
琳箐斜眼瞄他:“那你跟著我們出來幹嗎?裝你的乖小孩在縣衙睡覺啊。”
應澤簡潔地道:“吃飽了,出來逛逛消食。”
昭沅豎著耳朵聽琳箐和應澤滔滔不絕地打口水仗,它一直覺得,他們這中真正的話癆和抬槓癖並非杜如淵,而是琳箐。她之前總和杜如淵抬槓,現在沒事就找應澤抬槓,假如有一天,沒有誰可以供她抬槓,琳箐一定會寂寞至死。
昭沅認真地想,這就是雌性和雄性愛好不同的地方吧。不過,它認為這樣的琳箐很可愛。
樂越鏘鏘敲響手中的銅鑼,高聲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聲音消失在暗夜的風中,星光下的紫陽鎮,依然死寂靜默。
走完縣衙所在的街道,折入另一條長街,樂越瞄了瞄昭沅手中的更漏,敲響二更的銅鑼。
他運足內功,放聲高喊,報更的聲音估計一整條街都能聽到。
琳箐突然放慢腳步,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昭沅屏住氣息,只聽見隱約有拍打翅膀的聲音,從附近的屋脊上傳來。
琳箐抬手,向他們左側的屋脊方向彈出一簇小小的光焰,光焰一沾上屋脊,立刻擴散,照亮了整個屋頂,一個熟悉的影子頓時扇著翅膀呼啦啦地飛起來,在半天空里朝著他們吱吱怪叫兩聲。
是孫奔的那隻飛先鋒。
猴子在這裡,那麼孫奔應該也在,樂越朗聲道:“孫兄,夜色甚好,你如果願意和我們一道巡夜打更,我們也不介意多個伴。”
話音落,四周並無人回應,唯有飛先鋒在天上又桀桀叫了兩聲。
琳箐道:“我查探過了,孫奔不在附近,只有這隻猴子。”猴子嗯嗯地在天上點頭。
樂越撫著下巴看了看它:“最近在裝神弄鬼作怪的該不會就是孫奔和它吧。”在沿途裝神弄鬼打個劫安慰下寂寞的旅途這種事,孫奔做得出來。
洛凌之搖頭道:“不對,孫奔趕路的速度和我們相仿,恐怕也是剛到此處,此城的詭奇事卻已經鬧了許久。”
飛先鋒已經肯定了樂越等人不會傷它再次落到他們附近的屋檐上,瞪著亮晶晶紅通通的雙眼。樂越等向前走兩步,它就拍著翅膀跟著飛兩步。猴子天生喜歡湊趣,孫奔有事暫時拋下了它,它打算跟著樂越一行湊湊熱鬧。樂越一開始鏘鏘地敲鑼,它就分外興奮,在屋瓦上手舞足蹈。再轉過幾條街,樂越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馬富的棺材鋪所在的街道就在附近。
清澈的夜空漸漸變得朦朧起來,淡薄的霧氣悄悄瀰漫,有嚶嚶的女子哭聲在薄霧中飄蕩,忽遠忽近,哀婉幽怨。
樂越和屋脊上的猴子一起停下身形豎起耳朵,精神抖擻。跑到腿都酸了,難道真碰見了一隻女鬼?不知道這隻鬼是不是十幾年前血覆塗城的冤魂,她知不知道當年塗城的客棧中曾經住過一個叫做李庭的商人。
哭聲是從城牆要下的方向傳來的,琳箐在樂越身旁道:“不是鬼,是人。而且還不只一個人。”
猴子無聲無息地向著那個方向一溜煙飛過去,琳箐揮手熄滅了燈籠中的燭火,兩人兩龍一麒麟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朝城牆下逼近。
走得越近,哭聲越清晰,女子的哭聲中還夾著一個年輕男子說話的聲音,樂越率先逼近了最靠近城牆的屋角,琳箐昭沅應澤和洛凌之一起跟上,幾人貼在屋角處,悄悄向拐角探頭。
星光下,霧氣中,一男一女兩條人影站在一棵樹下,女子用袖子蓋著臉仍然在哭泣:“……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難道你忘了,就在元宵看花燈的時候,你對我說過,今生今世都會和我在一起,哪怕天崩地裂我們也不會分開……”
男子握住女子的肩膀,聲音有些急躁:“環妹,要我說幾遍你才會懂,即使我娶了她,我今生唯一愛的人,也仍然是你。”
噢,原來是負心漢和痴心女的故事!樂越興奮地咽咽口水,昭沅和琳箐朝他身邊湊近了些,都努力伸長脖子。
女子嚶嚶地哭著甩開男子的雙手:“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話!騙子騙子騙子騙子!枉我冒著被師傅逐出師門的危險一直和你好。是我太傻了,從今往後咱們一刀兩斷!”
男子用手捂住胸口:“環妹,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嗎?我的心中從來就只有你!我現在仍然和你保證,定不負你!即使將來我娶了郡主,名份上她大你小,可在我眼中,你比正妻更加珍貴!”
喔喔,原來是因郡主招親釀成的人間慘劇。
啪的一記清脆的耳光聲響起,女子發顫的嘶吼格外悽厲:“唐燕生,你這個人渣!從今後我再也不認識你!”
她轉身回頭,向著樂越他們的方向飛奔而來,樂越急忙縮回頭,只見一道鵝黃色的身影挾著一股涼風撞過拐角,從他們面前狂奔而過。
接著一錦衣男子的身影匆匆追上,口中高喊著:“環妹環妹——”他跑了兩步,察覺到附近有氣息,驀然回頭,樂越立刻從牆角起身,告別誠摯地道:“哈哈,兄台,我們只是路過的,什麼都沒看見,真的。你繼續。”
唐燕生在原地頓了頓終於還是回過頭,追他的環妹去了。
琳箐盯著他的背景沒入夜色,哼道:“那一巴掌打得好,真是個人渣。”
樂越道:“人各有志嘛,他想靠著當郡主的郡馬往上爬,在他的立場肯定覺得自己沒錯。”
琳箐難得有一次不贊同樂越,道:“什麼沒錯,負心騙色,居然還想腳踩兩隻船,這種渣男,就應該踏在地上踩扁!”
洛凌之微笑道:“可能他覺得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事吧。”
琳箐又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們男的當然幫著男的說話。”
樂越道:“洛兄這樣也不算幫著他說話,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洛凌之又道:“譬如越兄將來倘若做了皇帝,也要封后納妃,三宮六院,這就是凡俗世家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