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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順王向前一步,道:“本王嘗聞定南王兄不信鬼神,怎得今日突發這番言論。”
定南王微笑:“本王不信鬼神,但信天。”
和韶笑道:“好一句不信鬼神但信天!杜卿言之有理。”
安順王斂衣跪下:“皇上,樂越此人妖異非常,絕非宗室血脈,臣在九邑時便見他以孽龍做法,愚昧百姓,此人萬萬留不得,皇上若為仁義,可饒其一條性命,驅逐出關,永世不得回朝。”
和韶道:“慕卿之忠心,朕盡知曉。但如今勢分兩派,各執一辭,一說凶兆,一說吉兆,朕也無法定奪,唯有驗證之後才知。朕早已下旨,倘若樂越冒認皇室血親,則即刻推出午門,施凌遲之刑,殘骨懸掛城樓一月,以儆效尤。難道慕卿疑心朕敢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包庇樂越?”
安順王叩首:“臣不敢。”
和韶接著道:“另,樂越以孽龍做法之事,恐是謠傳。在宗廟鳳神圖騰前,又有國師坐鎮,即便世上真有龍,怎能在此作亂?”
安順王不再言語。
宗廟鳳神的光壁已恢復,樂越看向天上,遙遙見人形的昭沅立在雲端,於光壁之外望向這方。
即便進不了宗廟,即便現在還無人祭拜,它是樂越的護脈神,它一定會幫他。
驗親儀式正式開始。白公公端過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盛著清水的玉碗,黃鍛墊布上擺著小巧的匕首。
和韶拿起匕首,正要劃破手指,鳳梧突然道:“且慢。”走上前端起玉碗,“陛下,為保萬無一失,不妨將碗中之水改換做祭壇外的天露,如何?”
應朝歷代皇帝崇尚玄道之術,宗廟外有一尊青銅仙鶴像,口銜銅盞,承接天露,做煉丹之用。
和韶最憂心的情況終於出現了。他在這碗水中做了點手腳,哪怕滴進一滴人血和一滴豬血都能融在一起。
他此時如果阻攔,必定露出馬腳,只能淡定地說:“國師之言有理,便依你說的辦吧。”
樂越覷見和韶的神色,心道,老子果然沒有猜錯,當真是在水碗裡做了手腳。皇帝一看就是不經常說謊的,說國師言之有理時,臉都黃了。
他想不通,鳳梧肯定明白有應澤和商景在場,這一關他樂越必定能過,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換水。
可能他單純以嚇唬皇帝為樂。
鳳梧捧著水碗到宗廟外,把水換成了銅盞中的天露。
和韶穩住心神,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水碗內。樂越接過匕首,噌地割破手指,雪地吧嗒落入碗中。
和韶不由得暗暗望了他一眼,心道,這次只能看你的命了。
商景的龜殼上冒出了幽幽綠光,樂越的血滴一頭向著和韶的那滴血扎去,兩滴血眨眼融在一起,變成滾圓的一大滴趴在水碗底。
白公公和一旁的小宦官率先撲通跪倒在地,老淚縱橫:“恭喜皇上,老天保佑。各位先帝有靈啊”殿外的眾官看見此情景,也跟著跪下,高呼萬歲。
和韶又驚又喜,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雙眼。難道真的上天護佑,太祖皇帝顯靈?難道這樂越真的是和氏血脈?他一時情緒激盪,又抑制不住地咳起來,少頃咳嗽平復,才命白公公將玉碗捧給百官驗看。
鳳梧袖手站在一旁,樂越本以為他或多或少會使些絆子,不想竟如此順利。
白公公捧著托盤走下台階,突然天邊猛的扎來一頭鷹隼,張開利爪,口吐雷電,直向白公公撲來,昭沅急忙拋出一個光球,白公公哎呀一聲,兩手一抖,昭沅拼命想接住玉碗,卻被光壁重重彈開,他的後背處被什麼尖利的物體刺破,意識一空,從半空跌落。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琳菁怒叱一聲,揮鞭甩去,商景化作人形運起法術,已經都來不及。
眾人只見玉碗跌落台階,摔成了數片,與此同時,一條一尺來長的物體墜落地面。
太子喝道:“龍,是龍!那樂越果然懂得妖法!快!護駕!把他拿下!”
一隻火紅的鳳影在天空中幻化,直衝向地上的小龍,有人失聲高呼:“是鳳神!鳳神顯靈掃清妖孽了!”
一根燃火的長鞭和一道青虹阻擋住了鳳凰的身影,商景救起昭沅,琳菁再一鞭子向鳳凰甩去,恨恨道:“讓老龍出手吧!”
火鳳在空中化作虛無,琳菁抬頭看見了天上袖手站著的鳳桐。
鳳桐用雙指夾住琳菁的長鞭,神色凝重:“琳姑娘,此事的確不是在下安排的。”
琳菁怒喝:“你騙誰呀!”
鳳桐凝目望向宗廟內。
宗廟中,鳳梧微笑著看樂越和應澤:“知道你們這次輸在何處麼?”
應澤皺眉,天地一瞬間如夜般昏暗,鳳梧依然微笑:“你們輸在,有些事,你們當我不會做,我卻做了。”【PS:不知道為嘛,咱們兩個吧的人都沒有把這句話補完,這裡補完,讓爪機的人看的更順一點,因為我經常也爪機,為了這句話特地換電腦的】樂越忽然感到胸口處一涼。方才割破手指的匕首被鳳梧插進了他的左胸。
鳳梧沒有用法力。
從來沒有一個神仙,會絲毫不用法力,只用凡間的兵器,暗算一個凡人。
但是鳳梧這樣做了,連應澤都沒料到。
鳳梧含笑向應澤道:“上君托大了。”
商景手中的昭沅利嘯一聲,一條金色的長龍猛地撞破祭壇的壁障,鱗片鮮血淋漓地沖向宗廟內,宗廟的四壁和屋頂化作碎片四分五裂,鳳梧的身形倒飛向天際,應澤緩緩升到半空。
鳳梧被鳳桐接住身形,擦去嘴角的血跡道:“應龍上君……就算你現在殺了小神,也救不回那個凡人的命了。”
地上的百官倉皇四散,小宦官們簇擁著和韶踉蹌地縮在殘留的欄杆中,似乎還有太子和安順王振奮地高呼拿下妖孽,還有琳箐的怒喝和商景焦慮的聲音。
但樂越覺得這些混亂的聲音正越來越模糊,他慢慢滑落倒地。
原來他居然會不明不白地折損在這裡。
既沒有當上大俠,也沒有做成皇帝。
就這麼窩囊地要死了。
看來樂越天生就是個尋常命,即使遇到了龍,遇到了麒麟,有大神保護,該窩囊還是窩囊。有什麼緊緊圈住了他的身體,樂越在模糊中知道,是昭沅。
他掙扎著道:“對不住……這事……實在太窩囊了……等我掛了……你再找個像樣點的人吧……”
悽厲的龍嘯聲驚天動地。
樂越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好像飛起來了,又落到了一處實在的地方,有人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難道本少俠已經到了地府?樂越努力掙扎,猛地睜開雙眼,慕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放大在眼前。
那張臉向他親切微笑道:“道友,人生何處不相逢,怎麼你會在這裡?”
樂越一骨碌爬起身,四下看了看。
藍天、白雲、綠樹、青糙,還有兩隻蒼蠅,眷戀在他身畔,嗡嗡地叫。
他把手指伸進嘴裡,重重一咬,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再摸摸左胸,掌下有什麼蠕動了一下,樂越伸手入懷,摸到昭沅涼涼的龍身,他拎出來,拎到眼前,小龍的爪子動了動,身體扭動兩下,慢慢睜開眼,充滿迷茫地看他。
是昭沅,沒錯。
卿遙師祖伸手摸摸昭沅的身體:“樂兄,你的這位龍友還是如此可愛啊。”
昭沅甩甩頭,再次用力地看了看樂越,渾身金光閃爍,化成了人形。
他一把揪住樂越的衣襟,樂越無奈道:“你不用扒開驗證了,我剛剛自己驗過,沒傷。”可是左手上,滴血認親留下的口子卻還在。
卿遙疑惑地問:“樂兄你受傷了?”
樂越拍拍額頭:“沒有,好像現在沒事了,我還以為我做了鬼了。”
卿遙笑眯眯道:“不過,越兄,你的水遁術可真高明,那天在敝派中,你和這位龍小弟跌入池中就不見了,讓我好找。”
樂越打個哈哈:“那個,我可能有點奇奇怪怪的毛病,自己常常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對了,卿遙兄,這裡是何處?”
卿遙疑惑地看看他,道:“難道樂兄又是用什麼法陣莫名到了這裡?此地是善安。”
善安……樂越皺眉,善安不正是京城的舊名麼?天下皆知,應朝的京城應京昔日是個荒涼的小城善安,太祖皇帝就是善安人,後來得了天下,覺得自己的故鄉是龍興之地,就在此處定都,更名為應京。
看來,每次回到四百年前,他和昭沅也是身在穿越前所在的地方。
樂越道:“卿遙兄怎麼會在此地?”
卿遙道:“我送那隻蚌回到海中,聽聞善安城轄下有個村落崇尚道術,頗懂養生之道,所以就過來看看。哪知道進樹林找水時,就看見樂兄你躺在河邊了。”他看看旁邊那條河,再看看樂越,“是了,樂兄有龍友相伴,必然精通御水之法,所以我每次碰見你,才都在河邊。”
樂越乾笑兩聲,心道,我只會喝水。
昭沅乍見樂越沒事,心中一片空白,只緊緊跟著樂越,用前爪抓著他的胳膊,生怕他的胸口突然再多出一把刀子。
卿遙看看他們一人一龍,問:“那麼樂兄你們有什麼打算?”
樂越盤算,每次跟著卿遙,總有辦法回到四百年後,於是道:“我們莫明其妙到了這裡,沒什麼打算,不知卿遙兄可願與我們同行。”
卿遙立刻欣然答應。
他裝滿水袋,帶著樂越和昭沅走上一條小路,道:“這個村子很不好找,我在城裡和人打聽了半天,還畫了張圖紙,依然找不到地方。”
他們沿著小路走了半晌,只看見荒山老樹野糙溝渠,一個茅糙屋都沒遇見。
樂越不禁道:“卿遙兄,你的圖紙會不會有問題。”
卿遙唉聲嘆氣,這張圖是他在善安城裡請一個算命的畫的,花了二十文,那算命的信誓旦旦地說,絕無差錯,看來被騙了。
樂越暗道,相信算命的不被騙才有鬼。
他們又走了快半個時辰,兩腿酸軟,繞進路邊的樹叢想歇口氣,卻見一棵大樹下坐著三個人。
卿遙立刻精神振奮,走上前去,抱拳一揖道:“幾位,打擾了,敢問可知去靈固村的路怎麼走?”
那三人有老有少,最老的大約年過六旬,衣衫破舊,一頭花白枯發。另一人大約三旬有餘,膚色黝黑,身形健壯,一副武夫打扮。這兩人都未回話,只一臉警惕地打量卿遙及遠處的樂越和昭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