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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末等的龍精……
昭沅剛懂事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問過父王:“我們是不是龍精?”
父王立刻陰沉地眯起眼,鬍鬚炸起:“再把我們跟那種下等東西扯上你就滾出去,別再喊我父王!”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各自蹲在角落裡同情地看它,昭沅耷拉著腦袋默默退開,從此不敢再提“龍精”二字。
如果三種都不是,那會是什麼?它很疑惑,又不敢問。
父王時常說:“咱們其實是龍神,而且是玉帝親自封的龍神,最尊貴的那種。”父王說這話的時候,總是會半閉著眼睛躺在小河溝底柔軟的淤泥中,用龍爪撫摸著鬍鬚,幽幽地望著遠方。
但,父王說這句話的時候,千萬不能在旁邊提出疑問:“那為什麼我們住在這種地方,不像表舅公那樣?”
如果問出了口,父王便會突然老毛病發作,在河溝中翻騰咆哮“全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一面咆哮一面用力撞頭一面用龍爪刨抓河溝底的淤泥,最後用淤泥將自己埋起來。
昭沅有兄弟姐妹五個,它恰好是正中間的那個,上面一個兄長一個姐姐,下面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哥哥和姐姐比它年長很多,弟弟和妹妹又比它年幼很多,它有時游出河溝去找魚蝦蟹蚌玩,但總被冷落,而且魚蝦蟹蚌們還會湊在一起,對著它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它卻不知道它們究竟在議論什麼。
昭沅第一次到敖廣表舅公家是它十歲的時候,表舅公的兒子摩霆表舅成親,母后帶著它們兄妹五個前去送賀禮,吃喜酒。
西北南三海的龍王也帶著賀禮和家眷前來道喜,四海龍王的兒孫中,都有和昭沅兄妹差不多大的幼龍,尤其是敖廣表舅公的孫女澤覃表姐,既溫柔又美麗,讓昭沅忍不住想去親近。
但其他的小龍合起伙來欺負它,還不讓它接近摩覃表姐。
南海敖欽表舅公的龍孫澤瑞、澤思與西海敖閏表舅公的孫女澤瑚態度尤其倨傲,昭沅剛要穿過遊廊向澤覃表姐處移動,就被澤瑞澤思合夥堵住去路,澤瑚伸手將它推了個趔趄:“喂,這裡是龍王的子孫才能來的地方,你這隻小泥鰍不要亂闖,再不趕快退下,我讓蝦兵蟹將們把你趕出去!”
昭沅昂頭分辯:“我不是小泥鰍,我也是龍,我父王也是龍王!”
澤瑞澤思澤瑚都大笑起來,澤思大聲道:“你的父王是龍王?哈!是什麼龍王?小河溝里的龍王嗎?哈哈~~”
昭沅漲紅了臉,澤瑚道:“整個龍族誰不知道你爹爹是龍中的敗類,是最沒用的龍,它被一隻鳥給打敗,丟盡了我們龍族的臉!現在我們龍族在凡間少了很多供養,凡人居然讓鳳凰爬到我們頭上,低等的龍還被當尋常的牲畜來殺,這些全是你爹的錯!你爹還把自己當成王啊,什麼王?丟臉王!”
昭沅氣得渾身戰抖,大聲喊:“你胡說!”
澤瑚揚起下巴:“什麼胡說,不信你問你爹去,問你娘去,問問它你爹是不是龍中的敗類,是不是丟臉王!”
澤瑞在一旁扯澤瑚的衣袖:“算了算了,瑚妹,我們不要和它計較,我娘說了,它爹爹是個衰鬼,衰鬼的孩子就是小衰鬼,和它說話會沾上晦氣的。走吧,我們去那邊玩,離衰鬼遠一點。”
澤瑚斜了昭沅一眼,跟著澤瑞離開,澤思走了兩步,又回身道:“喂,小衰泥鰍,你別靠近澤覃姐姐啊,你要是敢把衰氣沾給姐姐我一定對你不客氣!而且姐姐才不會理你這種低等的泥鰍!”攥起前龍爪示威似的揮了揮,轉身去追澤瑞和澤瑚。
昭沅怔怔地站了片刻,突然發力追了上去,揚起爪子對準澤思的脊背狠狠抓下。
澤思嗷的一聲龍嘯,猛地回身,脊背上被昭沅抓出了幾道血口,鱗片翻起,露出皮肉。澤思用龍尾狠狠捲起氣旋,口吐水霧,兩爪如鉤對著昭沅拼頭蓋臉地抓下。
澤瑚和澤瑞也被驚動,急衝過來幫忙,四條小龍扭打成一團,頓時天翻地覆。
昭沅以一敵三,自然異常慘烈,待到長輩們匆匆趕來,將它們拉開時,昭沅已經遍體鱗傷,從頭到尾,幾乎沒有一片完整的龍鱗。
澤思除了被它抓傷脊背外,尾巴還被它咬了一口,澤瑞的鼻子被它撓破了兩道,澤瑚的爪子和腰側被它抓出了幾條血口。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圍住昭沅替它裹傷口,母后則彎腰低頭,不斷地對著澤瑞澤思澤瑚的爹娘和幾位表舅公賠不是:“小兒頑劣,是我不懂管教,希望表舅表兄和嫂嫂們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它還是個孩子的份兒上,不要和它計較。”
昭沅躺在水糙上,心中異常委屈,為什麼母后要道歉,要那麼卑躬屈膝,低聲下氣,明明是它們的錯,是它們辱罵父王,還罵我們是衰鬼是泥鰍。它要起身申辯,被大哥一爪子按回水糙上:“你就省省力氣,少給母后添亂吧。”弟弟咿咿呀呀地用爪子撥撓著它的龍尾,吧嗒吧嗒替它舔傷口,大姐嘆了口氣:“誰讓咱們的爹,確實落魄了呢。”
母后賠了半天的不是,澤瑞澤思和澤瑚的爹娘方才露出寬宏大量般的表情,施恩似的說了幾聲算了。
澤瑚的娘摟著女兒向昭沅的母后道:“棠妹妹,我多嘴多說你幾句吧,凡人有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叫做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想想你沒出嫁之前,是何等的尊貴嬌艷,四海五湖各大川中,有幾位龍女比得上你的身份,你怎麼就不長眼,非要嫁給什麼護脈龍神。記得我當時就勸過你,說它們雖然也叫龍神,但和我們這種真正的龍神,是不同的。所謂的護脈,說句難聽的,就是奉天庭的命令去保護凡人的守衛,誰料你嫁的這個,還是守衛中的敗類,連那個小小的位置都被鳳凰那種小鳥給奪了,變成了一條喪家之龍,連累我們整個龍族在凡間都體面全無。但大家都寬宏大量,沒和你們家計較。你看看你現在,只能住在一條小河溝里,爪子也粗糙了,鱗片也黯淡了,哪裡還有當年嬌艷的模樣?就連生的兒子,都盡得它爹的真傳,不懂道理,沒用又狂躁。唉,我看在眼裡,都不禁替你傷感!”
昭沅氣得差點又從水糙上爬起來,連按著它的大哥龍爪都在顫抖,大姐瞪起眼睛道:“喂,老姑婆,你說得太過分了吧!”弟弟蹭在昭沅身邊,噗噗地對著澤瑚的娘吐水泡:“老姑婆……啵,老姑婆……”
澤瑚的娘斜瞥了它們一眼:“看,我說的沒錯吧,不光是兒子,女兒也這樣,大的小的都一樣,都和它們老子一個樣兒。”
總算敖閏表舅公開口說了一句:“你也適可而止了吧,說得太過了。”澤瑚的娘方才悻悻地住了口。
昭沅看見母后挺著脊背,口氣卻依然很謙和:“多謝沁姐姐替我操心。是我不懂管教孩子,這次是昭沅錯了,我回去會好好教它,讓它懂道理,知禮儀,明白什麼是真的對,什麼是真的錯。至於嫁沒嫁錯郎,我不知道,但我從未後悔選擇了辰尚做我的夫君,它住宮殿享祭祀受凡間眾人叩拜時我跟著它,它住小河溝變成同族口中的喪家之龍我依然會跟著它。”
母后說完這番話,又和其他幾位表舅嬸嬸們隨便聊了幾句別的,便向敖廣表舅公告辭,帶著它們兄妹五個回到了小河溝中。
在回去的路上,母后突然向它們囑咐道:“昭沅這一身傷,回去後如果惹你們父王問起,你們就說是和別的小龍爭東西吃或者慪氣打起來後傷的,你們父王被挖苦的事,一個字都不要提,明白了沒?”
五隻小龍一起點頭,昭沅卻依然想不明白。
為什麼父王會被挖苦?喪家之龍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可以在父王面前說?父王為什麼經常發狂?直到它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在某一天,父王又發狂將自己用淤泥埋起來,在淤泥中酣睡的時候,母后把它們五兄妹帶到小河溝外的一個偏僻的角落,告訴了它們父王屈辱傷痛的過往。
母后說,父王原本是護脈龍神。護脈龍神是天帝親封,護佑凡間君主和國運的龍神,可以選擇化作凡人或者隱身,在皇帝身邊輔助他順天命治世。護脈龍神擔負這個責任數千年,也享受著人間的尊崇和供奉。直到一百多年前,要擇選凡間某朝代的某位新皇帝時,當時的護脈龍神也就是它們的父王辰尚依照一貫的規矩和舊皇帝的意願,選擇了舊皇帝的長子。但在舊皇帝還在位時,出了一件極少發生的事,和它們父王同為護脈神的一位鳳神,愛上了自己守護的某位妃子,那位妃子雖然是凡人,卻天賦異稟,可以看見護脈神的真身,鳳神向妃子泄露了天命,那個妃子卻是個貪心的女人,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皇帝,於是在臨死前懇求鳳神,幫助她的兒子成為皇帝。
母后說到這裡時,長長嘆息:“你們的父王與那位鳳神乃是多年的好友,它早就知道鳳神和凡間的女子私戀,卻替其隱瞞了此事沒有上報天庭,只是時常勸阻。你們的父王是個好龍神,它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好友居然真的會那麼糊塗,當真答應了那個女人的要求,它更沒有想到,這位好友會為了滿足那個凡人女子的願望,逆天而行,與自己翻臉為敵。”
母后說,當鳳神護著那個妃子生的兒子起兵造反時,父王傻掉了,那場爭鬥持續了許多天許多夜,地上,是造反的皇子率領軍隊在與自己的兄長血戰,天上,是護脈龍神和護脈鳳神的大戰。
父王這邊毫無準備,鳳凰那邊卻蓄謀已久,原來,護脈鳳凰一族只能護佑嬪妃,數千年來都居於護脈龍神之下,對此事不滿已久,而且無知的凡人還經常以龍代表男,鳳凰代表女,讓很多公鳳凰都難以忍受,對龍神嫉恨不已。這位鳳神的做為,居然得到了當時幾乎所有護脈鳳凰的支持,合全族之力對付父王,鳳神更事先卑鄙地盜走了龍珠打碎。護脈龍神只有一個,護脈鳳凰和其它兩支護脈神向來都有很多,父王寡不敵眾,更因失去龍珠法力大損,最終只能含恨敗走。
昭沅的大姐道:“歸根結底這件事情就是因護脈鳳凰們的卑鄙才引起的,它們全族就沒有一個好東西!無知的凡人用龍代表男,鳳凰代表女,怎麼不見我們雌龍有什麼意見,偏偏就被它們的公鳳凰拿來做把柄,嘁,一群氣量窄小卑鄙無恥的敗類。”
昭沅的大哥問了許久之後樂越詢問昭沅的問題:“我們護脈龍神既然是玉帝親自冊封的,為什麼父王不去玉帝面前討個公道?護脈鳳族如此任意妄為,篡改天命,天庭為何不派兵拿它們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