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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秋以為他早就下去了,沒想到他竟然還在原地沒動,只不過現在周身都結了成霜,一頭烏髮間綴著銀絲,還有一縷一縷的冰渣子。
“咦,還能輕鬆下來,竟是不需要我來接。”看到時秋,男子嘿嘿一笑,隨即足下一蹬,手中長劍在崖壁上一點,劍身微微彎折,發出噗的一聲響。緊接著那飛劍一路滑著石壁落下,在冰霜覆蓋的石壁上留下一道深壑,就見那男修借著這力道緩緩下落,不多時,便順利落了地。
而他落地之後仍舊伸出手做了個摟抱的姿勢,“來,你直接跳下來,我接著你。”
那聲音在深谷內迴蕩,震的她頭頂樹枝上的霜雪簌簌落下,砸了時秋一頭一臉。她用老方法繼續往下,沒想到藤蔓竟然會被冰雪凍住啪的一聲斷裂,事出突然,她足尖往前一踢,想在石壁上借力,不曾想石壁太滑,反而讓她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了下去。#
038:生機
此時時秋體內早就所剩無幾,底下高度也不算太高了,以修士的肉身強度,摔下去大抵也不會出什麼大事,只是神識掃到底下那張開雙臂仰著頭要接著她的人,時秋心頭就不大舒服,也就在這時,洛安然一個助跑蹭蹭蹭踏上了石壁,將時秋攔腰截住,帶著她一起落到了地面。
那魔道男修嘖嘖嘆了兩聲轉身離開,只是臨走之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時秋一眼,黑暗之中一雙眼眸里似有兩簇火苗燃燒一般,讓時秋更覺熟悉了。
難不成,那個人,真的是路歸真?
她能有法寶隱匿身形氣息,那路歸真能改頭換面進來也不奇怪,更何況他是藏寶圖的擁有者,會出現在這裡最是正常不過。如果當真是路歸真,他對自己表現得這樣好奇,難不成,他也認出了自己的身份?
時秋在思考問題稍稍走神,結果就聽身側一個女聲道,“不自量力不聽勸告,還要師兄去救你。”
時秋這才意識到,她還被洛安然抱在懷裡。
時秋臉色尷尬,心頭沒有半點兒旖旎的心思,她微微一動,洛安然便順勢將人放下,倒沒有讓她尷尬太久。
深谷當中,夜裡陰冷不說,還沒有多少光線。今日不知為何,此前那拿出夜明珠出來照明的修士並沒有把珠子放置高處,就是隨意扔在地上,光輝比往常更加黯淡。
在這裡神識也受限制,夜間更甚,當下神識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時秋分辨得出那女修就站在身側不遠,卻連她的臉都看不清楚。
黑乎乎的光線不僅模糊了人的身形相貌,也遮掩了洛安然臉上一閃而逝的紅痕,他懷裡陡然空了,那環抱佳人的姿勢卻是保留了一瞬,片刻之後才有些呆怔地鬆了手。
他從前對女子並不開竅,諸多美人為他痴狂他也不為所動,那個從未見過的未婚妻子,他也沒有半點兒好奇和期待,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而已。然而面前這個姿容平平的伍念逸,卻讓他莫名覺得心弦波動,像是平靜的湖面上落了一片柔嫩的葉子,帶著點點漣漪,以清新翠綠的顏色一頭扎入那潭死水中,告訴他春日到了。
洛安然將手緩緩收攏,捏緊成拳,依舊覺得掌心空落落的,一絲失落湧上心頭。
就在這時,有人開口打破了這片沉寂。
“師兄夜裡好冷……”說話的女修是洛安然的師妹徐晶晶,她說話時牙齒都上下打顫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聲音都帶著點兒顫音,“徐師兄說我們三人可以聯手布個陣法,可以省些靈氣。”
徐晶晶吸了吸鼻子,“洛師兄你快點兒過來罷,我冷得受不了了。”
“既然這麼冷,大家不若聚在一起。我華山派正好有個陣法名為耀陽劍陣,不施展劍法也能有火焰一般的炙熱劍意,用在此處取暖最好不過。”洛安然平素並非熱心腸的人,他性子孤高冷淡,對同門師兄弟還稍微好些,因為師門情誼偶爾也會指點兩句,其餘人的死活,卻不在他關心之列,此時主動提及,卻是有些顧及伍念逸了。
本來大家都是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對抗陰寒,如今有了洛安然帶頭,大家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肖圓還喊了一聲伍姑娘,他把一碗冷冰冰的蜈蚣肉遞給了時秋,“沒靈氣給她保溫,你將就著吧。”
那一碗肉比白日裡的要少了許多,時秋接過也道了謝,她把冰渣渣一樣的肉一點一點吃了,感覺到絲絲靈氣入體,雖然冷卻也值得。
十一個正道修士聚在一起,那些魔道修士也有想過來的,但無人接納,他們也不敢來硬的,只得作罷。時秋一直感覺到若有若無的窺探,她想之前那個魔修肯定在打量她,若不是洛安然喊大伙兒聚在一處,那魔修只怕會對她糾纏不休。
她下意識地看向了洛安然的方向,結果睜眼的視線便與洛安然交匯在一處,他在劍陣中心,像是一團火苗一樣,眸子裡的光芒溫柔,氣息也不似從前清冷,顯得溫和內斂,他看到時秋微微錯愕,故作鎮定地沖她一笑,隨後忙不迭地轉過頭,側頭看向另外的方向。
這番舉動倒叫時秋心頭咯噔一下,她登時起了警覺。最近她與洛安然接觸不少,在血妖那裡,在墜崖之時,乃至剛才,都有肌膚接觸,她的靈韻骨哪怕被法寶掩蓋,在過多的接觸之中,也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好感,心生嚮往。
洛安然定然是受了靈韻骨的影響,在這靈氣稀薄且體內靈氣不斷流失的深谷當中,擁有靈韻骨的時秋,不就像是一個散發著希望的靈氣泉眼一樣了麼,哪怕被石頭堵住了泉眼,掩飾了她的根骨,在多次接觸,長時間的相處過後,依然會讓人受到吸引。
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夜裡是沒辦法攀爬的,她要怎麼做,才能在白日裡爬出山谷?要知道,她今天也沒有多少保留,爬到精疲力竭也才大約一半多的距離,短時間內想要快速提升,顯然不太可能,莫非,只能走池塘那條路了?
懸崖她倒可以去爬了試試看,這池塘,去了就是死,這麼多人都看見了,斷然不會是假的。
生路,到底在何處?
劍陣當中,暖光和熱流讓陰寒驅散不少,時秋早就累了,她坐在人堆里,有些昏昏欲睡,腦子裡冒出一些模糊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說話一樣。
“娘,你畫的這是什麼魚,好漂亮,像活的一樣。”
年幼的小姑娘梳了兩個包包頭,髮髻上還繫著兩顆白毛球,她披著雪貂皮披風,穿著大紅色的夾襖,小小糰子粉雕玉琢,看起來可愛極了。
小包子偷偷摸摸進了娘親書房,指著一副畫道,“這個是金色,這個是銀色,對嗎?”
她娘親眼神直愣愣地看著那副畫,半晌才道:“這是象徵毀滅的魚,只有在它產卵的時候,才會有生機。”
畫上有許多小點兒,那些是魚卵。年幼的紫蘇根本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而在那之後,她也不能進入母親的書房了。紫清霜是個元嬰期,紫蘇過去她肯定注意得到,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她那麼心神不寧,直到紫蘇靠近都未曾發覺呢。
這些記憶深處的畫面就這麼一點一點突兀地出現在時秋的腦海之中,色彩鮮明,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清晰可見。有些記憶模糊了,卻並非遺忘,只是在角落裡蒙了塵,如今受到外界刺激想起,依舊鮮亮如初。
紫清霜果然來過這裡。
按照她的說法,這池塘里確實有生路,而生路,就在金銀魚產卵的那段時機,生命孕育繁殖的季節。
那會是什麼時候呢?
次日,冰雪融化,眨眼一絲雪水都不剩下,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那些積雪下的噬靈糙越長越茂盛,仿佛在深谷里所有地面上都鋪了一層黴菌,看著怪噁心的。時秋體內靈氣只有一絲絲,她想了想,施展出了芳糙碧連天的第三重汲靈訣,結果還真從那青苔裡頭吸收到了一點兒靈氣,就在她心頭一喜的時候,靈氣不受控制地往外溢出,仿佛經歷了一場拔河比賽,她一開始的時候略占上風吃了點甜頭,眨眼之後潰不成軍,體內靈氣悉數被奪,一絲一縷都不剩下。
這下,她倒更覺得這青苔是噬靈糙了。#
039:白髮男
“咦,這噁心的青苔還會開花?”不遠處一個聲音傳來,時秋眼皮一跳,她猛地轉頭,赫然發現不遠處的那片噬靈糙上有了星星點點的紅色,此時不過滿天星那般大小,點綴在青苔之上,數量也不多,以至於她一開始的時候並未注意。
她在低頭看了自己所在的四周,被鬼王花啃過的噬靈糙依然茂盛,但完全沒有要開花的跡象,這就是說,鬼王花的啃噬還是有一定效果的,起碼阻礙了噬靈糙開花。
能繼續讓鬼王花去試試嗎?腦子裡這個念頭剛剛起來,就見鬼王花花苞搖得快掉地上了,“不行,這糙有毒。”
它覺得靈氣很足所以吃了那麼多,結果好了,不消化了,這說明那看起來表面無害的雜糙比它目前的等階其實要高,這麼大一片青苔,滿山谷的青苔等階比它高……
鬼王花也是蠻心累的。而現在,它不僅心累,身體還有些難受,讓它繼續吃卻是萬萬不能的了。
“我熱熱的,像是要炸開了一樣,絕對不能繼續了。”鬼王花繼續道。
時秋跟它有神魂聯繫,也感覺到它現在是不怎麼舒服,神魂氣息都有些狂躁,心頭明白鬼王花沒有撒謊,只能作罷。
然而等到這些花都開了,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了。
時秋心急如焚,她想了想快步走到池塘邊,也就在看到池塘里的金銀小魚之際,時秋瞳孔猛地一縮,心跳猶如擂鼓。
金銀魚產卵了!
噬靈糙開花,山谷里危機四伏,繼續呆下去十死無生,而在這絕路之際,池塘里金銀魚產卵,是紫蘇娘親口中所說的生機。
她看著小池塘里的魚,忽然動作快速地伸手下去,在冰涼的池水裡攪動了一下,而這時,她才發現,這水黏糊糊滑膩膩的,手感跟之前那個噬靈糙有些相似,怪噁心的。
等她把手從池塘里拿出來,站起身微微甩動了一下手背,就聽有人出聲呵斥,“你別把那裡面的髒水弄出來!”
時秋站直身體,她環視了一下周圍,看著那滿山谷的紅色花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長大,不再猶豫地道:“我懷疑這谷內的青苔是噬靈糙,而一旦噬靈糙開花,不但會吸食靈氣還會有迷情香一樣的作用,這山谷里不能呆了。我打算進入池塘去尋找生機。”
她沒有問有沒有人跟她一起,只是把自己所知的告訴他們,如何判斷,那是他們的事了。
她不是救世主。但這裡也有人給她釋放過善意,什麼都不說的話,時秋也會覺得不安心。只不過她對這生路並無把握,自然也無法說得更詳細,一時半會兒肯定也說服不了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