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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釋郗容狐疑地低頭,卻見丁常一臉驚恐與無助交織的神色,不禁擔心起來,一手握住丁常那還緊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另一手將丁常的腰抱住,問道:「怎麼,發生什麼事?」
「我、我……」丁常泫然欲泣,期期艾艾地道:「讓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你帶我睡,就這一晚就好,求求你了。」
「什麼?」釋郗容以為是自己聽錯,正想問得更清楚些,帳外猛然一陣雷聲轟隆,震耳欲聾。
丁常「哇」的一聲大叫,從他身上跳下地,蹲在地上,兩隻手緊緊捂著耳朵。
釋郗容這才隱約明白過來。
這小子,別看他平時天不怕地不怕,橫衝直撞,其實也有膽小之處。而他最為懼怕的,看來就是雷電。
在釋郗容回營帳之前,已間歇地有雷聲大作,那時他還不以為意,卻沒想到自己帳里有一個人已經被嚇得半死。
他蹲下身,按住丁常的頭頂。
「常兒。」
丁常沒應聲,耳朵捂得太緊。
釋郗容只好強行將他的雙手從耳朵上掰開,沉聲說:「別怕,不會有鬼魅從雷電里跑出來。我就與你睡在同一帳下,我就在這裡的,你不要怕。」
「嗚,我不要……」丁常連連搖頭,看來已被先前的雷聲嚇得有些魂不守舍,「你帶我睡,你別丟棄我,抱著我睡好不好?求你了,行行好,千萬別讓我一個人……」
這個提議,不可不說是強人所難。
不久前的夜裡發生的事,至今釋郗容仍然記憶猶新,每當想起,心中就是一陣懊惱苦澀,甚至擔心過丁常會不會就此對他不再理睬。
然而此刻他卻說,讓自己抱著他睡?
「常兒,我沒有讓你一個人。」釋郗容只能儘量安撫,「我這不是與你在一起麼?我不會離開你,我就在你身旁,看著你睡,直到你睡著,這樣行麼?」
「不行不行,我閉著眼睛,哪裡知道你在不在,你走了我也不知道……」
「我會握著你的手。」
「唔,不要再說了……我這樣求你你都不答應,我不再求你了,你根本不疼我……」
「常兒……」
「那你別管我了,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你別管我。」
丁常自暴自棄地說著,掙扎地站起來,忽然,又是一陣雷聲轟隆。
「哇!」一聲慘叫,丁常整個人蹦得老高,往前一撲,再次掛在了釋郗容身上。這一次,他甚至手腳並用。
釋郗容真的哭笑不得,至此他已覺悟,那樣半吊子的安撫,是沒辦法將已完全嚇壞了的丁常安撫下來的。
一般而言,男孩子不應該被雷電驚嚇至此,只是因毀滅丁常家鄉的那場洪災,大宇瓢潑間,便一直有雷電相隨,甚是駭人。丁常甚至親眼看到一家五口人抱在一起被雷電擊中,變成五塊焦炭。
當時尚年幼的丁常,駭得病了一場,天生就有點怕雷,後來更是怕到了骨子裡去。
「好好,我帶你睡。」釋郗容無轍地說,輕輕拍著丁常的後背,「常兒,你聽得見吧?我帶你睡,這樣你可以放輕鬆些了麼?」
「嗚嗚……」丁常感動地淚流雙行,「聽見了,謝謝你,太謝謝你,嗚……我一輩子都感謝你,你是大好人。」
「傻瓜。」釋郗容又心疼又憐惜,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
為什麼世上竟有這樣的事?他上輩子一定是欠了這小子的。
「別哭,聽話。」他只能一邊哄著,一邊撫著丁常那一顫一顫的背,「別哭了,我已答應了會陪你不是?」
「嗚嗚……你別理我,我哭一陣子就完了,沒事、沒事……」聽這意思,丁常卻像是反過來在安慰他。
這真是讓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低嘆一聲,他轉身準備掐滅燭火,轉念一想,又不知能不能掐。
「燭火,要不要留著?」他問丁常。
「沒關係,熄了也行,只要你陪著我就好。」
「嗯。」
燭火掐熄後,釋郗容走向鋪在糙地上的床鋪。由於丁常一直掛在他身上不下來,弄得他不好墩身,只有先踩掉靴子,用腳尖撩開被面,再走上床鋪,最後緩緩坐下去。
「常兒,你的手放一放,不然沒法睡下。」
「哦!」丁常乖乖放了手,又接到釋郗容的示意,讓他移動到一側。而後,兩人一齊睡下了。
因為他先簽訂呃要求是抱著他睡,於是此刻釋郗容就抱著他睡,並沒有抱得太緊,也給他在自己懷裡留了一個呼吸的空間。
就這樣輕輕抱著丁常,聽著他輕微而柔軟的呼吸聲,不知怎的,釋郗容忽而想到,他曾對自己說過的,作為一個讓他喜歡的爹而應該做到的那三件事。
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當時聽了之後,覺得比較可靠的第一件沒有做成,反而是比較離譜的後兩件先發生了。
世事真是不由人意料。
釋郗容無聲苦笑,與此同時,外頭又是一陣雷聲大作。
懷裡的身子駭然一抖,蜷得更緊,並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若要讓他以這樣彆扭的姿勢睡上一晚,絕對是一夜無眠。
「常兒。」釋郗容將他的雙手拉開,抬起他的頭,讓他枕在自己臂膀上,正可以擋住他朝下的那隻耳朵,再用手捂住他的另一隻耳朵,這樣他的雙手就都可以解放。
「唔……謝謝。」丁常小聲咕噥,微抬眼往上瞟了瞟,只看得到身前人兒堅毅的下顎曲線,還有那突出的喉結。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心頭狂跳如小鹿亂撞。
其實,說要釋郗容抱著睡,本意並無其他。他是真的害怕雷聲,也一直懷念曾經他爹抱著他睡的每一個雷電交加之夜。然而,釋郗容,畢竟不是他爹。
在爹懷裡,他只覺得很安心、很踏實,而在釋郗容懷裡,他除了安心踏實,更覺得非常緊張。
釋郗容的每一次呼吸,都落在他的頭頂。那強健的胸膛在他眼前平穩起伏,沉穩的氣息如cháo水般撲面而來,幾乎讓他感到無法呼吸。
因為兩人靠得近,釋郗容很快發現丁常在輕輕蠕動,不知是不是哪裡不自在,便問道:「常兒,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丁常心虛地應道,不敢讓釋郗容發現他的意圖。
對於那晚的事,至今仍記憶猶新的不單只有釋郗容一人。不同的是,當丁常想起時,感覺並非懊惱,而是既羞赧又甜蜜。
他記得釋郗容最後說的那句,其實他也不希望是他爹。那是不是代表,釋郗容對他像今天這樣,諸如種種的憐愛,並非將他當作孩子,而就是出於……那種?
若是如此,那麼,如果他想將那晚的事繼續……時候再告訴釋郗容,其實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兒子,自己騙了他,他還會不會責怪自己?
就算責怪,畢竟木已成舟。但,如果只是如此而已,卻是在沒有意義。
就算釋郗容出於什麼責任感而接納自己留在身邊,但其實心中還責怪自己的欺騙,假如他對自己並沒有喜愛之情,這樣勉強而來的結果,丁常不想要。
正因為擔心會有這種結果,所以此時他也在猶豫。他不想再以兒子的身份與釋郗容相處下去……然而拆穿的話,卻要冒著太大的風險。
丁常遲遲疑疑,又想、又羞、又怕,甚至想乾脆回到自己床鋪上去,不對著釋郗容,心就不會這麼亂。但他卻又捨不得,捨不得這個人的懷抱、這個人的體溫,甚至他的每一次呼吸。
帳外依舊雷聲陣陣。
帳內的人,卻心亂如麻。
第七章
數十天後,釋郗容不負聖望,大挫異族,班師回城。他回城的第二天,正是大皇子軒轅直的十歲誕辰。
雖說軒轅桓是個血緣冷淡的爹,畢竟十歲比較特殊,加上愛將征戰大捷,他便索性將兩樁樂事併到一起,在京城內最富盛名的瓊玉樓設了筵席。
釋郗容是主角之一,自然得去赴宴,另外他還帶上了丁常一道。這是軒轅桓的意思,他想看一看這個據說是釋郗容孩子的少年。
某天夜裡釋郗容撿了個兒子這件事,雖還不至於鬧得沸沸揚揚,不過在一部分人當中還是傳開了,並在不久前傳到了軒轅桓的耳朵里。他當然會好奇,畢竟他認識釋郗容這麼多年,從不知釋郗容曾與哪個女子交好,甚至有了個半大不小的兒子。
再說釋郗容,他並不打算現在就告訴軒轅桓,說那其實是軒轅一族的骨血。他之所以帶上丁常赴宴,一方面是應了軒轅桓的意思,另一方面,也當作讓丁常與軒轅桓初次會面,從旁觀察一下,看軒轅桓對丁常目前的表現會做何反應,是喜歡,是討厭,還是不屑一顧?
而經過觀察,發現以上三種都不是。
席上,軒轅桓只看了看丁常,並沒有過問太多。而丁常對軒轅桓,也是相似反應,就算知曉他是當今天子,丁常也沒有表現得多敬畏或是好奇。
這倒是有些出乎釋郗容的意料。父子之間,他以為多少會有所感應,而事實卻什麼都沒有,兩人對彼此都顯得興趣缺缺。
如果丁常像平時一樣玩鬧說笑,或許軒轅桓會發覺他特別,而更多注意他一些。不過在來之前釋郗容已經對丁常再三囑咐,多吃東西少說話,結果丁常的確聽話,二話不說,專心吃東西,自然很難引起注意。
雖說是天子設的筵席,席上人卻並不算多。這是因為軒轅桓不喜喧鬧,召來的多是他較為親近的臣子,還有一位近來最得他寵幸的嬪妃。
酒過三巡後,眾人皆有了幾分醉意。這些平日裡位高權重的男人們,開始互相吹捧起來。
丁常好生乏味,想找釋郗容聊聊天,可是釋郗容坐在皇帝身邊,兩人正低聲談話。雖然不知他們是在說些什麼,但丁常知道那一定不是他插得進去的話題。
左右張望幾圈,發現先前已有幾個人離了席,位子上是空的。就是說,他並不是非要坐在這裡不可。
反正他已吃飽,待下去也沒意思,又不知筵席何時才結束,他便索性也悄悄起身離席,趁著沒人注意,一溜煙竄到屋外。
相比屋內的燭火通明,外頭卻是新月如鉤。
丁常漫無目的地走著,所過之處都很安靜。瓊玉樓今夜已被包下,再沒有其他客人。他拐過一道道迴廊,忽然發現一座庭院,院子裡佇立著一座假山。這假山做得頗為雄偉,竟有約莫四層樓高。
反正閒著無聊,爬爬假山打發時間也不錯。
丁常沿著一條狹窄的小道往山上攀爬,爬過真正高山的丁常,覺得這假山比他想像中要好爬太多,不消多久他就即將到達最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