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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郗容微微一愣,他已多少年沒玩過這樣的猜謎遊戲。
他不覺得這遊戲有什麼趣味,但是,丁常找他玩,這件事本身就已很有趣。就連丁常那樣的表情、笑聲,都讓他好生尋味。
他根本不多想,隨口答道:「三隻。」
「三隻?」丁常伸長脖子,「你確定嗎?」
「嗯。」
「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丁常緩慢地一點一點打開手掌,還沒打開一半,他忽然手一抬,將掌心往嘴上一捂,接著做了一個吞咽動作,然後,他將完全攤開的手掌伸到釋郗容面前,得意地說:「一隻都沒有呢,看到沒有?」
他明顯耍詐,然而此刻釋郗容只在意他剛剛所做的事。
「你將蟲子吃下去了?」釋郗容匪夷所思地看著丁常,已經不知道是該立即將他送醫,還是先打他屁屁,警告他以後不准再這樣亂玩。
「哈哈哈!」丁常捧腹大笑,「傻瓜,那是假的啦!誰會真的吃蟲子啊?」
「假的?」釋郗容一怔,漸漸醒悟過來,「從一開始,你手裡就什麼都沒有?」
「有啊!」丁常卻搖頭,將另一隻手舉起來,「只不過是在這隻手裡。」
說完他鬆開拳頭,幾個小光點從他掌心飛起,振翅往高處而去。那光點不多不少,恰恰三個。
只是這樣的話,該算是釋郗容猜對還是猜錯?
其實他對此並不在意,但是丁常在意,而他給的判定是,「你半贏半輸,你可以問我要打賞,不過,你還是得讓我打屁屁。這樣,你先讓我打屁屁,然後我再給你打賞。」
釋郗容全然了解了,從一開始丁常就安排好這樣的結果。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如果你是認真的,由你。」
「唔,你竟然都不反抗,這樣我很沒有成就感哪,不好玩。」丁常噘了噘嘴,隨即又很大度地擺擺手,「算啦,反正你記著欠我什麼,等到我想要的時候,再問你要。現在你先說,你想要我賞你什麼?一定要好好想,機會難得,不容錯過喔!」
釋郗容看著丁常,他笑得狡黠又得意。明明是那種讓人不快的笑法,釋郗容卻只覺得可愛得緊。
他越發專注地盯著丁常看,想將丁常此時的笑容牢記下來,在看不見的日子裡,也能常常在心中回味。
「常兒。」他頓了頓,沉聲說出,「兩日後,我將出征。」
「出……」丁常的表情微微一僵,低下了頭,很長時間沒再開口。
而當他重新抬起頭時,他還是笑著的,只是已不同於方才的笑,他此時的笑容里,少了幾分頑皮,多了幾分無法形容的味道,讓人看了,感到窩心的同時,也會心疼。
「我知道了。」他輕輕地說:「那你可要時刻記著,你還欠我什麼。你一定要儘快回來,把欠我的還我才行。」
釋郗容凝眸深深望著他,鄭重頷首,「我答應你。」
「你一定要記著,你……」丁常咬咬唇,驀地撞進他懷裡,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你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釋郗容將丁常回抱住,輕撫著他的髮絲,再次允諾:「我一定回來,你……等著我。」
「嗯,我等著,我等……著……」
丁常如是答應,眼中,忽地閃過一道精光。
第六章
這次釋郗容率兵出征,就是為了征討那些借道印國侵犯邊境的異族。這異族,並不能用哪一個民族來說,其實是好幾個族系混雜而成。也正因為如此,最難斬糙除根。
先前釋郗容曾幾次與他們對戰,大勝而歸,然後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又捲土重來。就像是趕不跑的老鼠,委實讓人不勝其煩,偏偏還不能輕視了。曾有一次軒轅桓不派援軍,就讓邊防軍隊迎戰,結果險些連損幾座城池。
他們的打法既特殊又詭異,難以尋常兵法來解讀。
而釋郗容經過前幾次對戰,對他們的戰法算是有了一定了解,因此這次軒轅桓想也不想就指派了他前去征討。
這一戰,其實就算大勝,事後也還是讓人頭痛。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犯,無論怎樣將之大挫,這邊的兵力還是多少有損。再者,對這沒完沒了的仗,將倦,兵也煩,長久下去必為弊端。無怪乎軒轅桓會說出,若有個皇子丟出去跟印國和親就省事了。
想到和親,釋郗容自然連帶想起那個依舊沒多少皇子樣的皇子。
這樣的皇子,若是軒轅桓見了,一定是想趕緊把他送得遠遠的去和親,但又怕他鬧笑話鬧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另一方面,若是現在讓釋郗容以和親為目的將丁常交給軒轅桓,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做得到。
而如果他真的做了,最為戲劇化的結果,軒轅桓會指派他率領和親隊伍前去印國。大將除了帶兵打仗,有時也兼做這種差使。如果真的發生如此戲劇化的事,他是不是要仰天大笑三聲?
他現在就很想仰天大笑,他真的太不對勁,明明還在行軍途中,他居然在胡思亂想這些有的沒的。
不能再想,也不該再想,他搖搖頭,將多餘的念頭摒除腦海。
這時,一兵士快馬加鞭過來,說:「將軍,有一個自稱您貼身小廝的人,說是您將佩劍『驚鴻』忘在府中,他給您送了來。」
釋郗容一愣,貼身小廝?驚鴻?
「帶他過來。」
「是。」
不多時,人來了。
這個騎在白馬上的少年,頭上裹著黑色方巾,身穿著將軍府中的下人衣裳,懷中則抱著那柄已伴了釋郗容十年有餘的佩劍「驚鴻」。
「你——」釋郗容瞪著這個小廝,臉色陰晴不定,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想將一個人吊起來狠狠抽打。
「將軍大人。」少年笑眯眯地將驚鴻雙手奉上,「您的佩劍。」
釋郗容深吸一口氣,極力按捺住怒氣。
難怪,昨晚他就發現佩劍驚鴻不見蹤影,問府中下人也都說不知,還以為是自己粗心大意,卻哪裡想到,原來竟是有人刻意將之偷藏了起來。
他拿回驚鴻,狠狠一記眼神擲去,壓著嗓子說:「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啊!」丁常依舊笑著,壓低了聲音:「我就是想跟著將軍大人,去看看將軍英勇殺敵的樣子嘛!」
釋郗容斥道:「胡鬧!」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將這個胡作非為的臭小子拎起來暴打一頓屁股,「戰場不是兒戲的地方,更不容你玩鬧。快回去!」
「回去?」丁常一臉為難地搔搔面頰,「可是你看,天色已漸漸暗了,就算我快馬加鞭往回趕,明天之前肯定還是回不了京城。將軍大人,你就放心讓我隻身在外晃蕩一整夜麼?」
他說的的確在理,就因為他說的在理,釋郗容就越是慍惱交加,因為他明擺著又是計劃好的,不早不晚,恰恰挑在這個時候出現。
釋郗容努力讓頭腦冷靜下來,思索了一下,還是有對策,「我派幾個人護送你回去。」
「哎呀,這怎麼行?」丁常不慌不忙地搖著頭,「你的兵都是要去打仗的,這種關頭,少一個也不好。而我只是個貼身小廝,又怎能勞煩將軍特地派人護駕?這說出去,影響可不小。」
「你……」
「常兒不孝。」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著實令釋郗容很是一愣,不明就裡地看著丁常。丁常的笑容已然不同於先前,泛出一股淡淡的無奈,以及莫名堅定的決意。
「你說什麼?」釋郗容斂起眉。
「我……說話不算話,說好要在家裡等著的,可是,我反悔了。」丁常輕輕地說,目光卻似凝重,定定落在釋郗容的眸,「我不想等,我要看著你。就算你罵我也好,回去以後對我家法伺候也行,只懇求你,讓我跟在你身邊。」
「這樣……不妥。」釋郗容皺眉搖頭。
如果換作其他任何時候,他一定會答應丁常的要求,也想讓丁常陪在他身邊。但是,唯有這種時刻,他不能答應。
戰場上生死一線,他又怎可能帶著丁常犯險?
「你可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一句話?」丁常毫不動搖,「你說,你願我夜夜好夢。那時,你是不是發自真心?」
「當然。」
「這就對了,你不可以出爾反爾。」
「我,出爾反爾?」
「你願我夜夜好夢,而你,在外征戰,卻將我留在家中,擔憂你的安危,掛記你不知何時歸來,試問,我又怎可能有一天能睡得安穩?你這樣,不是出爾反爾,卻又是什麼?」
「這……」釋郗容不禁語塞。
他無言地望著丁常好半晌,最終,一聲低喚。
其實就算丁常那樣說,他也不是不可以反駁。然而,他始終不能駁回的是,從丁常話語中流瀉而出的心情。
讓丁常掛記,讓丁常憂心,其實他又如何安穩?再者,就算今天硬將丁常送走,也難保他不會再度追來。路途是愈行愈遠,他一個人行路,實在不安全,倒不如將他放在眼皮底下,才能比較放心。釋郗容知道這當中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卻已沒辦法責怪自己。
人,總是會有私心的。
「既然如此,你定要向我保證,路上一切皆聽我吩咐。」他正色說:「你的身份既不便公開,便有許多地方需要謹言慎行。此外,我不會允你跟著我一道上戰場。我去時,你必須留在後方,不可亂闖。若讓我發現你闖入戰場,我會將你軍法處置,絕不說笑。」
「嗯!」丁常重重點頭,「我一定什麼都聽你,你儘管放心,我會很乖很乖的。」
看著他那笑顏逐開的樣子,釋郗容卻只有苦笑。
乖?他從沒見過比他更不乖的野小子。
入夜時分,行軍隊伍經過一片糙野,便就地紮營。行軍一般不走城鎮,因為人太多,城鎮容不下。
第二天還要起早趕路,因此除了守夜的兵士,其他人都早早回帳里歇下。與幾位副將議事完畢之後,釋郗容也回了自己營帳。剛掀開布簾,就有一個人影撲上來抱住他的肩,整個人掛在了他身上。
這個人自然就是丁常。
丁常的身份不便公開,也不方便和其他人睡同一營帳,另外也不太好將其他營帳里的兵士趕到一起,給他單獨空出一頂營帳來。於是,釋郗容就只能讓他睡在自己帳里,只要給他另鋪一床褥就好。
這會兒,釋郗容不知道丁常又是玩什麼把戲,甚至懶得費力將他從身上扯下來。反正等他的手酸了,他總會自己掉下來的。
釋郗容走向燭火處,準備吹熄燭火的時候,忽然聽見丁常低叫道:「我求求你,這是我畢生最大的請求,求你一定要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