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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在最西端,一個粗壯的丫頭正在滿頭大汗地做飯,柳大爺說,今天夫人和小姐要到了,她可要好好表現,這家給的錢可不少哦,比種地強多了。想到這兒,小丫頭憨厚地笑了。
兩輛馬車慢慢從田間的碎石路上駛了進來,一位蒙著面紗的少女攙著一位華貴的夫人下了車,一位厚實的後生把幾個箱子從車上搬下來。
柳俊從屋內迎了出來,“夫人,小姐,你們可總算到了,這幾天,我都坐臥不寧,怕有個閃失,那該如何是好哦?”
莫夫人打量著四周,深深呼吸了一下,含笑說:“我們這不是好好的嗎!很久不出來了,一路上遊山玩水,曬曬脆脆的陽光,聞著果香花香,真是舒心呀!雨兒,你呢?”
面紗後的雨兒也笑著點點頭,“柳總管選的這處所也不錯,安靜而且不受外人干擾,鄉間的空氣清新,谷蔬也新鮮,真好!”她撩開面紗,清麗的秀額綻著一朵微笑,溫柔的神情像花一般。
“小姐可是瘦了點,夫人氣色還可以。”柳俊怕陽光曬傷夫人和小姐,忙請她們進去。後生靦腆地扛著箱子跟在後面,柳俊疼愛地問道:“華兒,累嗎?”後生笑笑搖頭。把小姐和夫人扔給別人,柳俊可不放心,一到江南覓下處所,他便讓在江南綢緞坊幫工的兒子悄悄去京城接她們。
莫雨兒看了書房和臥房,很是心宜,老管家到底還是知道她的習性的。柳俊倒上兩杯清茶,“房子,我沒有翻修,怕太惹目了。在這裡,清靜了些,但很少有外人造訪,來往的都是附近的農人,所以夫人和小姐盡可安心地住下。一些生活用具,我讓華兒去採買,綢緞坊也會過些時日送四時衣衫和食材來。”綢緞坊是小姐開了尋夢坊後,和別人一起在江南建的,現今到了這裡,以後的開支就指望這邊了。
“嗯,柳總管考慮得很是周祥,再請三個丫頭吧,一個做飯,一個洗衣收拾屋子,一個照顧娘,要靈巧點的。尋夢坊這些年積蓄還不少,日子不用過得很清苦,你也不要事事親為,也該享些福了。”莫雨兒感謝地看著柳總管,這些年,一有事,總是他跑前跑後,“在附近建幾間房,幫華兒娶妻吧!從此後,這裡,你是戶主,我與娘不要露面,別人問起,就算是遠親造訪。”
“嗯!我已請好了。都是不錯的農家姑娘,樸實著呢。”小姐的話語象是看破紅塵,只有在看夫人時,才會有點情意,柳俊不舍地嘆了口氣。
莫夫人輕輕地撫著女兒的後背,雙眼微合,似在隱忍著什麼情緒,“雨兒,你還小,你陪娘呆在鄉間太委屈了。”這兒是養老的地方,哪應是如花的姑娘流連的地方。
莫雨兒嬌柔地嗔怪道:“娘又亂講話了,有娘的地方才是家,哪有人呆在家裡還委屈的。再說這鄉間有賞不完的景,我好奇還來不及呢!”
柳俊不忍看夫人和小姐相互擔憂,忙從屋外喊進一個穿碎花衣衫的丫頭:“這是紅葉,以後就是照顧您的,夫人。時間不早了,您們一路上也累著,梳洗後好好吃餐飯吧!小丫頭的手藝雖然和柳園不好比,但還對付得過去。”
紅葉乖巧地上前攙著莫夫人,引領她進房。這幾日,柳大爺可是很認真地調教過她們,雖沒有在大戶人家做過事,但人只要有一顆誠心待人就行了,這家的夫人看上去好親切,那個小姐美得象仙子般。紅葉走著,還忍不住回頭偷看一下莫雨兒,而且她講話很柔美,真讓人羨慕。
看見娘進了房,莫雨兒佯裝的愉悅便不見了。她揮手讓柳俊去忙,自已彎身進了書房,拿下頭上的面紗,漠然坐在書案前,清麗的眸子裡淚光閃爍,肩膀微微抽動,低抑著聲息抽咽。從硬著心離開京城那一天,怕娘自責,她便沒有流過一滴淚。但午夜夢回,她總是從夢中哭醒,一次次在夢中找尋大哥的身影,卻總是看他背而不見。他一定很氣她吧,馬車每行一點,便離大哥遠一點,她的心就痛一點。此處而今離大哥已是千山萬水,她也只有在相思中鏤下大哥的一切了。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再話巴山夜雨時!
莫雨兒腦中忽然躍出大哥在世時吟誦的一首詩,止不住一遍遍復吟:共剪西窗燭,共剪西窗燭,這詩想必現在很暗合自已的心態吧,只是詩中還有希望,而她卻永無期了,想到這,她如水的秋波中盪起一層濃濃的憂鬱。
沒有房屋的遮擋,太陽從一露面,鄉間的路上便灑滿了散碎的金光。薄霧象輕紗披在田間,樹木上隔夜的露珠,在晨風裡悄悄墜落。
莫雨兒披了件衣衫,悄悄開了院門,沿著田間小徑,慢慢地走著。農人早已下田做活了,看見田埂上日日早起的姑娘,大聲問候著。莫雨兒回應一個微笑,來了一些時日,這純樸的鄉風讓她非常平靜。總是睡不著,又怕擾了大家,便早起在田間轉轉,一開始還有點害怕,農人的真誠很快便打消了她的懼意。她和他們漸漸熟悉,有時還會停在壟上看他們做活。而他們從未見過這麼美的姑娘,表現得更是很賣力。
今早,壟上還有一位早起的閒人。一位牽著馬的書生從大路上走了過來,他清瘦的臉上有雙乾淨的眼睛。看見莫雨兒,他顯然有點意外,但仍禮貌地點了下頭:“姑娘,請問去鎮上學堂怎麼走?”
莫雨兒臉一紅,“我不是本地人,那邊鄉農一定知道。”書生詫異地打量著她,她欠了欠身,順著田壟又向前去了。
“這位公子,去學堂一直往前,見到一棵大柳樹便拐彎,再前,有座小木橋,橋邊有所白房子便是了。想必公子是新來的先生吧!”農人走上前,笑著問。
“正是!”書生點頭。
“學堂缺先生很久了,孩子們可盼著呢。”
書生微微一笑,謝過農人,牽馬向前,忍不住回首看看莫雨兒,卻發現她早已走遠。這鄉間竟然有如此氣質清雅的女子,真是奇了。
大雪紛飛的夜晚,最快意的事莫不過圍爐燙酒,與友人徹夜狂飲。這等雅事,“京城四少”更是熱心。醉仙樓的雅間裡,夥計早在爐上溫著酒,另一個爐上煨著湯。四少們進來時,早已一室暖意。
撣落身上的雪花,四人解開披風,拿去狐帽,圍著爐暖暖手,心緒不由地舒展開。向斌撩開窗簾,看著外面漫開狂飛的大雪,想起有一個懼寒的人,不知現在她可好?時間好快,她走了近一年啦!一點信息全無,那日去觀梅閣,老掌柜還問起她,別人都時時把她記在心底,她呢,忘了別人嗎?
“向兄,關窗,關窗,來,喝酒。”冷如天拉過向斌坐下。桌上酒已倒滿,衛識文笑道:“還向兄呀,要喊大舅啦!過幾天,你可要迎娶小郡主了。”
冷如天嘿嘿一笑,滿臉傻傻的滿足,讓向斌直是嘆息。貝兒居然應下如天的求婚,真出了他的意外,不過,這是好事,他誠心愿他們幸福,如果如天能改掉大大咧咧的習慣就更好了。
齊頤飛一如往昔,酷酷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聽到他們有趣的話也只是抬抬眼。
“齊兄,聽說嫂夫人有喜了,是不是?”冷如天興奮地問道。
齊頤飛點點頭,“你的消息可真快!”
“呵,我也是那天在你府上聽你娘說的,她笑得那個開心哦。”
向斌看看齊頤飛,他的臉上沒有快做人父的喜悅,卻有種完成任務的放鬆。秋天時,他娶了一家富商千金。那女子,恬靜秀美,聽說兩人相敬如賓。向斌不喜歡夫妻間象賓客般的相處,那樣太疏離,顯得生分。但各人有各人的方式生活,頤飛快有孩子了,如天也要成親了,識文也有了位紅顏知已,唯有他心內的一個人,還不知飄在何方?
四人舉杯,齊齊喝了一盅,各自挑了些菜。衛識文臉上有了絲酒意,他又為四人注滿,端起自已的杯,“這一杯,要賀如天馬上大婚,也要賀頤飛升做人父,”他轉向向斌,“還要向向兄道謙。”
三人相對一眼,有點不解。“衛兄,這前二項都說得過去,後面的道謙一談所為何,難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向兄的事嗎?”
“哎,那日柳公子被點破女扮男裝,我講了一些渾話,一定讓她很是傷心。其實那是為了安慰齊兄的,並不是我的真意。她一定當了真。我後來又沒拉下臉去解釋,以至於她遠走他鄉,哎,雖然她小小年紀,我卻是很是敬重。”
向斌拍拍衛識文,“慕雲不會記在心上的。她走是有些心結,不是因為你。”
“哎,那假小子呀,去年的冬天啊,還和我鬼辯什麼是真正的男人,我硬是被他唬住。呵,幸好他不是男人,不然,我哪比得過他。”冷如天也在一邊感嘆道。
齊頤飛端起酒杯,一口飲干,凝望著爐火,傻傻出神,那個假小子呀,他是無由再去想了!
提起慕雲,向斌臉上的表情不由溫柔了許多,俊雅的面容更加親和。她從來就是最獨特的,“慕雲雖然很充大人,其實內心孩子一個,有點鬼靈精。”
“有時還象小刺蝟。”冷如天補了一句,把大家都惹笑了。
“向兄!聽說皇上為和親的事,一直在催你,你該如何呢?”衛識文問道,齊頤飛猛然回過神,“真有這事嗎?”
向斌微微一笑,“這件事,我還是有辦法對付的。公主只有配皇上,我要求不高,只想要個鬼靈精。”
齊頤飛輕輕地鬆了口氣,看看他溫和的笑容,想想他心裡一定很想雨兒吧!他燒了尋夢坊、尋夢閣,卻把柳園所有的下人全留下,一切都按雨兒在京城時那樣安排,聽說他偶爾還住進柳園的小樓。這般的痴情,天地都會動容的。
哎,這一切,雨兒,你知曉嗎?
寒冷的雪夜,四人不由地都想起那個秀雅的身影。
[正文:二十六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下]
入冬後,田間便清閒多了。麥子雖剛冒出點嫩芽,遠遠看去,一片清綠,為單調的冬日添了一抹鮮亮的色彩。河岸和田埂凍得結結實實,有些樹上還有一兩片黃葉,稀稀落落,讓人看得心戚戚的,結冰的河畔並不寂寞,有幾枝蘆葦在風中姿態萬千地搖曳著。過不多久,天開始下雪了,雪花密密地飄著,很快便把大地間所有的一切全蓋得嚴嚴的,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這種季節除非有急事要出門,農人們一般都呆在屋裡,男人們整理整理房舍,修補修補農具,女人們則要為全家納鞋,做衣,還要張羅著年貨,沒多少日,就要過大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