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青言抖擻著幫公子扎著披風,背後突然有人輕呼,“柳公子!”回首一看,齊頤飛正匆匆走近。柳慕雲小臉兒一變,冷淡地回道:“我們不同路,齊公子,青言?”在一邊早傻了的青言忙回過神用披風包住他。此時,暮色四臨,寒氣逼人,柳慕雲打了個冷顫,掀天轎簾欲進去。
“柳公子,留步。”齊頤飛伸手攔住。
穩住心神,他疏離地轉過身,“有事嗎,齊公子?”
“我們以前見過嗎,柳公子?”他給他一種很特別的熟悉感,他好象對自已還很有成見,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尋思,這個尋夢主人是誰?
夜色里,柳慕雲清秀的面容閃過不易察覺的痛,隨即恢復正常,溫和地笑了,“如果齊公子是位佳麗美人還有可能。今日之前,我見過的男人屈指可數,可能是因為行業的緣故吧!再說對於齊公子如此出眾優秀的人,慕雲應不會忘記。齊公子,誰又敢把你忘了呢?”
齊頤飛百分百相信,柳慕雲認識他,看他客氣樣,卻是挖苦,疏離得十分十。可是說別人不敢忘了自已,這樣一個精靈般的小孩子,誰也不會把他忘記啊。
“天色還早,我們走走好嗎?”
青言耐不住了,搶上前,“這位公子,天氣太冷,我家小公子體質弱,今日就罷了吧。改日再約。”柳慕雲沒有答話,任青言扶進暖轎,一行人消失在山道間,只留下齊頤飛獨自悵然。
樓上,一對深黑的眼眸把這一切看了個全部。
轎簾剛剛合上,柳慕雲的淚便順腮而下,握住青言的手一直在抖。他恨自已太傻,今日居然還悄悄去期待他會認出他,不,是她。十年,太長了,誰會願意去為一個孩子去守著一個諾言呢,他忘了她,不是嗎?今日,她以柳慕雲的身份與他相識,引起了他的注視,卻又如何,可以指責,可以駁問嗎?不能,他還是瀟灑超凡的齊公子,她還是要為家人撐起一片天的柳慕雲,什麼都不會改變的。這一切只是老天的玩笑而已。
一路寒風,一路自憐自惜,暈暈沉沉,也不知過了多久,轎進了柳園。
月光下的柳園永是寂靜的,本就人丁稀少,多的又是女眷,又是寒冬,一入了夜,都早早鑽在房裡做些針線活後便睡了。今日確是晚了,柳慕雲下了轎後,門廳內只有柳俊在焦急不安地踱來踱去,母親房內的燈已熄了。柳俊看到柳慕雲,一顆心方款款入肚,可再看他青白著一張臉,剛想張嘴,看到青言在背後悄悄搖搖手,便咽下去了。
“公子,廚房內還熱著湯呢,來一碗暖暖身好嗎?你凍壞了吧!”柳俊想呼廚娘。
柳慕雲艱難地浮出很隨意的微笑,“不要了,我白天可能吃得有點多,到現在還沒餓呢?青言,你去吃點吧!不必管我,我累了,先歇著去。”不等青言回答,便沿著積雪的小徑向小樓走去。
她的身影在轉彎時,便讓樹木遮去了,柳俊這才轉過頭,“今兒發生什麼事了,小姐象失了魂般。”
青言癱坐在椅內,又是嘆息,又是搖頭,“今天我們碰到齊家公子,他沒有認出小姐,小姐心裡難受呢?老天真是不長眼睛啊!”
柳俊長嘆一口氣,可憐的小姐,換誰也不好受,那個齊公子真是瞎了眼呀,多好的小姐啊!他可知小姐走到今日是多麼的不易呀!
[正文: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六)]
柳俊猶記得,十年前,齊公子在園子裡和六歲的莫雨兒定下婚約,大家原以為只是和小孩子逗鬧時的笑語,沒想到第二天,齊府居然正式請了媒人上門,還送來了豐厚的聘禮。
齊公子一表人才,齊家又是京城數一的商家,富可敵國,莫家對這份婚事自是特別欣喜。因女兒將來是齊家唯一的媳婦,儀態禮節必不能有所疏忽。齊夫人從此後對女兒的教養更是倍加用心,不僅請了夫子到家中教字做詩、琴棋書畫,女孩子家應會的女紅則是自已親自教授。莫雨兒聰慧異人,學什麼會什麼,更是對衣衫的樣式、花樣的想法讓人驚目。
隔三岔五,齊頤飛便以找莫雲鵬為由,到府找莫雨兒相伴。後園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讓莫老爺和莫夫人看得心花怒放。家人們在亭子間放下點心和果品,便遠遠避開,給小兩口子自在地相處。莫雨兒象朵小解語花,總是逗得齊公子眼角飛揚,那齊公子看小姐的眼神,外人真是不好意思多看。
莫雨兒十歲那年,齊公子隨船出海去異邦開展家裡的生意,看著已有點小佳人韻味的莫雨兒,齊頤飛開始品嘗什麼叫相思了,小兩口在碼頭依依惜別的場面讓下人們看得都心疼不已。齊公子剛走後沒幾天,公子莫雲鵬便去了關外選購藥材,莫老爺整天忙著城內的生意,莫府內一下顯得空落落的。還好有莫夫人,有青言藍語,莫雨兒看書,彈琴,到也能安安靜靜地過日。
秋天的黃昏,廚娘剛剛把晚餐擺上桌,正讓人喊小姐和夫人用餐。突然一陣嚎哭聲從門外傳了進來,廚娘驚得打碎了手中的湯碗,慌忙跑了出去。客廳里,老爺夫人、莫雨兒都在,隨公子去關外的家丁一臉灰塵,哭得氣不成聲。
“公子……公子……公子在回來的路上,不幸馬驚,公子摔落馬下,當場西去。”
莫夫人一臉灰白,嚇得背過氣去,莫老爺象傻了般,跌坐在椅中,只手和腳抖如風中燭火。
“夫人……夫人……”
“娘……爹……”莫雨兒泣不成聲,慌亂地拉著老爺,又叫著夫人,大廳內亂作一團,下人們哭著叫著,莫老爺才慢慢回過神,莫夫人也悠悠醒來,與莫老爺相抱痛哭。
莫府整夜未眠,燭火燃到天明。從那後,莫府再也沒有笑聲。
老年失子,莫夫人終日以淚洗面,莫老爺心力交瘁,再也無心打理生意,再加上沒有莫雲鵬的相幫,家業一蹶不振,人心渙散。只短短几月,莫府便失去了往昔的風華。冬夜漫漫,莫老爺徹夜不眠,不幸染上風寒,臘月前,撒手西去,與莫雲鵬同行。莫夫人無力面對這一切,瞬間失去神智,不言不語,每日只對著一園冬景發呆。
莫雨兒在一夜間長大了,學著過問家事,怎奈又弱又小,心累之極,便躲在房內,對著母親痛哭。莫家經了太多變故,生意已被同行吞去,鋪面入不敷出,只得作價賣了。家人除了總管和幾個小丫環,其他人補些酬資,解散回鄉。家中地產,珠寶、古玩紛紛作價變賣。莫夫人治病要錢,莫老爺喪事要錢,莫府支撐要錢,不知人間愁苦的莫雨兒,如今也要學著精打細算。可惜家中過日有出無進,母親病又毫無起色,日子越發艱難。夜深時,莫雨兒曾想過去齊家求助,自從齊公子去了異邦後,齊府再無人來往莫府。有疑問,因了一些俗規,不便開口。今日莫府這麼大的變故,城中早傳了遍,齊府也沒人來探望,莫雨兒再小也是明白,現在的莫府不比往日,想來已是配不上齊家,但心中仍對齊公子存些盼頭。
過了些時日,柳俊打聽到江南有個名醫,擅治人腦中怪症,只是收費不菲。莫雨兒顧不了太多,請人賣了莫府,把家中錢財全部集中,與柳俊、青言、藍語帶了莫夫人離開京城,南下求醫。
江南小鎮,清秀可人,適宜居住,但對於身在異鄉的莫雨兒,卻一點也不能鍾情。隔了窗聽著雨,聽著河泊內船槳的打擊聲,不禁想念京城,想念莫府,想念一個已走了幾年的身影。離了家,再好的去處,一日也似一年般過著。莫夫人吃藥針灸,象個不事人事的娃娃,聽憑著他人的擺弄,看得讓人心碎,幸好在小鎮結識了幾家絹坊、繡莊,難受時走走打發打發時光。
二年過去了,莫夫人仍是原樣,醫生講這是心結,不是藥力可以解開的,應回到熟悉的居處,和熟知的人一起生活,慢慢地等她自已走出來。莫雨兒一行,再次回到了京城,錢財所剩不多,購了一處大戶人家的後園居住,也不敢多添家人,一些事就自已出門去做,只是怕被他人所知是柳家千金在外出頭露面,惹別人取笑故去的莫老爺,對外都講是柳家小女。莫夫人娘家姓柳,這樣子改換也不為過。
冬陽薄暖,北風刺骨。莫雨兒一身粉色的皮襖,粉色的面紗,與青言從回春堂抓藥回來。正是近年關,街上行人格外擁擠,各種年貨琳琅滿目。剛剛與醫生談了母親病情,這幾日,母親突然連飲食都不能自理,莫雨兒憂得方寸全亂。正憂心忡忡地穿過市區,一陣急急的馬蹄聲遠遠傳來,行人紛紛避向兩邊,青言拉住小姐。莫雨兒抬起眼,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悠悠地在臨街京城最大的綢莊前停下。簾兒一掀,一位俊偉軒昂的男子跳下馬車,灰色的披風襯得高大的身材無比尊貴。只見他體貼地探身,行人不禁大讚,一位明艷she人的女子盈盈下車,嬌美地看向男子,俊男靚女,好一幅華美的畫面。
“小姐?”青言擔心地看著忽然一臉蒼白的莫雨兒,她大大的眼裡裝滿了無法置信和心如刀絞般的淒楚,擱在她手心的手冷如寒冰,還止不住一陣陣輕顫。雖然四年不見,青言還是認出那位正是從前出入莫府如自家的齊公子。
“小羽,今兒想要什麼直管挑。”齊頤飛憐愛地扶著林小羽,款款走向綢莊。對於圍觀的場面,兩人早已見多不怪。林小羽稜角分明的五官與中原人有些差異,她那種張揚野性的美,沒有人不會心動,就如他在異邦的街頭與她初次相遇,也是不禁臣服在她的裙下。花了二年多的時間,他才打退了所有公子貴客,抱得美人歸。這樣的過程猶如一場狩獵戰爭,刺激而又驚險,卻又充滿了成就。他自嘆在小羽面前,只是個凡夫俗子,也是渴望能與小羽相偕到老。但小羽卻象個不能安分的孩子,對一切事物和人都充滿了新奇。看著小羽,富甲天下的齊頤飛開始覺得害怕,他不敢想像他失去她時會怎樣。為了不讓這樣的事發生,他帶著她回到京城。京城是他能夠掌控的地方,他有自信可以帶給她天下最好的幸福。
林小羽忽地停下腳步,街角一個粉色的身影讓她的目光無法挪開,喜不自禁地奔了過去。莫雨兒已控制住情緒,隔著面紗看著一臉任性絕美女子。
“哇,好美的衣衫哦,這圍脖,這袖籠,這繡花、領形、裙擺,好別致哦,我從沒見過,哪裡有得賣?”齊頤飛寵愛地笑著走過來,“小羽,何時你看我比這衣衫多就好了。”
“飛,我要這個樣子,現在就要。”林小羽嬌柔地依向寬闊的胸膛,撒嬌地搖晃著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