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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華兒的新家是在新年前建好的,青磚青檐,迴廊高院,在鄉間顯得格外氣派。柳俊為他聘了一房親,是個健壯的村姑,過了年便要迎娶過門。莫夫人讓柳俊這個年去和兒子好好過,這邊有幾個丫頭照應便行了。柳俊說什麼都不肯,主子在,哪有下人走開的道理。駁不過他,莫夫人便讓柳華兒一併過來過年。這邊只她和雨兒兩個,確是冷清了些。雨兒整日不是看書,便是描圖,除了在她面前還有個笑臉,有幾句話講,轉開身後,那眉心結的愁緒比江水都深。莫夫人總是忍不住嘆氣,不由地懷疑這樣子離開京城,到底是對還是錯?
雖在鄉間,柳俊在除夕夜也早早掛上燈籠,貼上窗花、對聯,點上燭火,在窗欞上繫上了長長的辣子和乾乾的玉米串,客廳的桌子上爆竹擺得滿滿的,廚房裡各式菜餚,幾天前就開始準備了,他希望事事圖個吉祥,夫人和小姐在閉塞的鄉間也能快快樂樂過個年。
“這是誰的字,筆鋒豪放,字形蒼勁優雅,寫這字的人一定瀟灑倜儻,恃才自傲。”莫雨兒看著門上的一幅對聯,讚嘆道。農家節省,對聯都是買了紙,請村裡有點學問的人書寫的。想來這鄉間也是藏龍臥虎啊,這字的火候可不是一朝半夕練成的。
柳俊笑了,“這個呀,是小的剛交的朋友程夫子寫的。”
“你的朋友?”莫雨兒奇了,柳俊跑前跑後,和村里、鎮上的人都慢慢熟了,從沒聽說他交了朋友呀。
“呵,程夫子是學堂的先生,前陣村里人家過壽,夫人讓我送份禮。人家留下吃飯,我湊巧和程夫子同桌。我從沒見過一個文弱書生喝酒那般豪慡,談吐又特別詼諧風趣,待人還知書達禮。我不禁和他多談了幾句,他和我這老人到是投緣。後來,我去學堂見過他幾次,一起喝點酒,一起到池塘里釣魚。這樣,我們就成了忘年交的朋友。”說到這,柳俊臉上有種很開心的愉悅。
學堂的先生?莫雨兒記起了,那是個有雙乾淨眼眸的書生,曾經向她打聽過路。“鄉間太冷清了,有個朋友也不錯呀,風雪夜,圍爐談心,煮酒吟詩,也是人生一大情趣。”莫雨兒沖柳俊笑笑,看見紅葉扶著娘從房內出來,忙上前。
“娘,晚飯還沒開始呢?廳里冷,在房裡多呆會吧!”
莫夫人憐愛地看看女兒,里三層,外三層,裹得實實的,笑了,“雨兒,你是不是把所有的衣服全穿身上了。”
莫雨兒不好意思地看看自已,也笑了:“鄉間太空曠,冬日顯得特別的冷,不比京城,房子多,樹多,人多,爐火生得多,我難免要多穿點,這樣才不會凍啊!”
她還是忘不了京城呀,莫夫人心疼地轉過臉,怕雨兒看見她不舍的表情。“雨兒,明年我們換個地方吧,這兒沒有熟悉的人,離集鎮又遠,買什麼都不方便。雨兒應有朋友,一起逛逛店鋪,在外面酒樓吃個飯,相伴玩玩。”
“娘,這鄉間還好啦,娘氣色比以前好多了。我現在什麼都好,暫時不想離開。”
“哎,這兒適宜娘養老,可不宜你久呆。”這附近不是農人,就是漁夫,雨兒在這兒一直呆著,找個相配的婆家都沒有,雨兒過了年十八了呀!
莫雨兒撒嬌地抱住娘,“娘,開心點,今兒可是過年。記住哦,有娘的地方就有雨兒,不准再說別的,如娘日後倦了這裡,我們就離開。我聽說很遠的南方,沒有冬天,一年四季,瓜果飄香,柳翠花紅,可舒服呢!想搬家,我們可以考慮那兒呀!”
莫夫人白了女兒一眼,笑了,“那多遠呀,少不得幾月的奔波,人生地疏的,我可不想。”
“對啊,對啊,還是先住在這邊吧!”莫雨兒笑得一臉得意,心卻隱隱發痛,有個家很不容易,不想做只候鳥,一年四季總在飛,娘年歲大了,也不宜搬來搬去。再說,呆哪裡都是孤孤單單的,這鄉間還能擁有一份寧靜和淡漠,有什麼壞呢?
“夫人,小姐,柳大爺放爆竹了。”紅葉歡喜地看著門外,一串爆竹聲正歡躍地響起,她不由地笑著跳起來。
感染了紅葉的好心情,莫雨兒和莫夫人也一起走出去。院子裡,柳俊和柳華兒把爆竹排了一長串,用燃好的香一個個去點,只聽到霹啪聲此起彼伏,火花里,丫頭們嬉笑著,又蹦又跳,莫夫人擁緊女兒,長嘆道:又是一年過去啦!
“你是柳家常住親戚嗎?”程夫子看著壟上淺妝敷面的清秀女子,一襲白衣,襯出深深淺淺的光景,裙袂飄飄,盈盈搖成一道人間天色,他脫口問道。
等了許久,才等到春暖花開,芳菲如幕,繁華滿眼,積壓了一冬的思緒,莫雨兒早早起床,想獨自看看風景,沒想到在路邊與程夫子相遇。
她沖他微微欠了下身,逕自走過。他是柳俊的朋友,她不計較他的魯莽。
“你這樣子忽視別人,是故作神秘,還是自命清高。”程夫子一臉興致勃勃。
莫雨兒沒有回首,看著腳邊的一簇野花,冷冷地說:“清高又怎樣,神秘又如何?”
“神秘嗎?便是惹人猜測,漸漸要人刻在心中;清高呢,是與眾不同的風情,仍是想別人多瞧一眼吧!”
“是嗎?想來任何女子從你面前經過,無不都是想你---江南第一才子程夫子多留一眼嘍!其實神秘也好,清高也罷,都只表達一個意思,當我是路人就好。”
程夫子不理會她話語中的諷刺,驚異地道:“你認識我?”躲在這鄉間教書,便是怕那些紅顏知已尋來,沒想到她居然認識他。
“醉考場,鬧青樓,為紅顏擲千金,江南才子名氣太大,雖在鄉間,卻也有所耳聞。”當初在尋夢坊內,各府的千金與夫人閒聊時,她便聽說過這個名字,也是傳奇一時的人物,只是沒想到在此遇到。
程夫子哈哈大笑,“我真的有那麼出名嗎?你這樣一講,我到是對你有了興趣。這村野偏僻,有你這樣的佳人在此,我到不會寂寞了。”
莫雨兒淺淺一笑,“這樣的念頭,你最好打消。彼此都是來此尋找寧靜的,何必打破?”
“你不怕我用強?”
“如那是你的方式,我會覺得奇異,江南才子這樣的雅號,是用強才得來的嗎?這與山野強盜有何區別,再者也會讓天下為你傾倒的女子所傷心的。”
“呵,好一個聰慧的女子,什麼樣的原由讓你隱居在此呢?”程夫子眼中閃著欣賞和戀慕。
“這樣的好奇心還是不要有為好。”莫雨兒說完,又慢慢走遠。
暖暖的陽光,融融灑下,凝聚在程夫子的眉心,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一束濃得化不開的傾慕。
“你是一個很不錯的意外,我喜歡!”他張揚地對著遠去的背影喊道。
村裡的學堂是以前一家大戶的祠堂改的,鎮小村僻,很少有先生願意來此教書。程夫子來此後,這村那村的孩子全過來了,祠堂里坐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但因都沒讀過書,程夫子便一起從頭來。他教三字經、百家姓,有時也會讓孩子們吟幾首詩,風趣的講解讓孩子們很易吸收。他又是個性情中人,不拘禮節,講話討人歡喜,村農們對他極是尊重。
散學後,他的住所前總是聚滿了人,聽他說故事,講遠方的趣聞。柳俊有時也會過來,在一邊含笑聽著,人散了後,他再告別。
今夜,程夫子似心中有事,看見柳俊過來,便淡淡幾語打發了門前的人。兩人關上門,他倒上茶,急切地問:“柳大爺,你家寄居的那位姑娘可曾許配人家?”
柳俊手中的杯一晃,茶潑了些出來,他緩緩放下杯子,警覺地問:“為何問起這個?”
“實不相瞞,小弟我今日在田間與她相遇,被她的風姿所傾倒,很想結識與她。”
“哦,”柳俊遲疑了一下,“程公子你一表人才,學問又高,什麼樣的姑娘都能結識,我家那位姑娘沒見過世面,高攀不上程公子的。”
“呵,柳大爺,那是你的誰呀,這樣子保護她,我不仰慕別人,獨獨對她一見鍾情。”
“千萬不可,我家姑娘,她可是許配人家了。”柳俊不禁有點慌亂,在程夫子面前,他沒有了往昔的精明,他那雙眼象看穿別人的心思般,讓人生慌。
“柳大爺,你可不會說謊,這幾句話前後矛盾呀!”
柳俊心一橫,罷了,“程公子,我實話告訴你,那位姑娘其實是我的主子,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你把那個鐘情咽下去吧!她是柳俊拼了老命也要保護的人。”
程夫子愣住了,那女子氣質高雅,看得出不是尋常。他不死心地追問:“我真的配不上他嗎?”
柳俊“唉”了一聲,向王爺、齊公子,那都是什麼樣的人呀,小姐都沒嫁,程夫子,一介學堂的先生,小姐怎會多看。
他看著程夫子輕狂的神態,婉轉地說:“我也不知,小姐性情淡泊,似不願談嫁。我見夫人提了幾次,她都岔開。”
“夫人也在呀,那麼夫人能做小姐的主吧!”
"嗯,小姐最孝了,夫人的話總是聽的。”
程夫子面色一喜,他要拿出全副才情,去討夫人的歡喜,日久天長,再提婚事,想必也就不難了。
柳俊看著他的喜態,暗自搖頭,小姐的心不會在任何人身上放下的,除了那個人是向王爺。
[正文:二十七,離恨恰如青糙,更行更遠還生上]
“朕真的輸了嗎?”皇上不敢相信地看著面前的棋盤,只差半子呀,也太不心甘了。
向斌微微一笑,輕搖手中的摺扇,熱天下棋可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他邊拭汗邊說道:“臣弟承蒙皇上相讓,僥倖勝了半子。”
皇上白了他一眼,還僥倖,今日,他都輸了三盤了,這盤滿以為勝券在握,卻還是輸了。哎,他棋藝是真的不如王弟呀,不過,這下棋並不是他的本意,輸就輸了吧!招招手,讓太監撤了棋盤。宮女送上蓮子湯,兩人各吃了一碗,覺得滿身的暑氣都隨著這清涼的湯去了。
“王弟,天色還早,屋內悶熱,隨朕到花園裡走走。”皇上說道。
向斌起身看看窗外,明月高懸,樹枝輕動。“也好,外面有些風,想必涼快點。”皇上揮揮手,讓一班隨從退下。兩人走出門外,沿著花徑徐徐踱步,就象兒時在向王府,他年長些,向斌年幼些,兩人夜裡總要在園子裡呆得很深才肯上床睡覺。向斌自小便知護著他,敬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