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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雙大眼正在捕捉園中幾朵初綻的花苞。齊頤飛認真地扳過小小的臉,對上自已的眼睛,“雨兒,十年後今日,我娶你做我的妻。我在後園裡種滿園的梅,從此日日共對一院梅,可好?”
莫雨兒心兒一顫,雖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但卻被他慎重的語調怔住了。“是戲言,對不對?”天啦,六歲的她就這般精明,齊頤飛想日後的日子再也不會無趣了。他怎捨得把她讓給別人,又怎舍那樣的趣味與別人分享呢?
“不,是承諾。”溫柔地在她的嘴角輕輕印上一吻,莫雨兒俯身在腮邊回應。“嗯,我等你十年。”她也許並不明白,但他卻是讓她很注目的,也是很喜歡的,與他一起看梅不是壞事。
園內,一對人兒痴痴地看梅;廊下,一群人傻傻地看他們。
“小姐,你該吃晚飯了。”青言推門進來,直想嘆息。小姐又依在睡熟的老夫人懷裡神遊天外了。一回到柳園,青言便換回女裝,改喚柳慕雲小姐,柳園都是老家人了,也不以為怪。柳慕雲從往事裡回過神,沖青言點點頭,“我這就去。”把母親捂實了被,心酸地出了廂房。
園中梅香陣陣,小徑上雪已積了厚厚一層。一進小樓,暖意如春,十多個火盤環圍在書房的中央,火盤的四周又擺放了十幾盤冬季的植物,這樣室內不乾燥,不濕冷。冬夜,可以放開手腳畫圖,描樣,看書。畫案上,一杯香茶,幾盤熱點。柳慕雲才覺著飢餓。青言收拾著畫桌,排好小姐晚上要看的書。“老夫人今日怎樣?”柳慕雲咽下一口點心,無言地搖頭,神傷地看著窗外雪花飄舞,寒風似刮落了院中一根樹木,只聽見樹枝在風中無主地亂竄。
“藍語回去了嗎?”
“嗯,關牧野來接她的,想和小姐打聲招呼,你在老夫人那兒,他也就沒有打擾你。聽柳俊說,尋夢閣今日又賣了幾幅他的畫呢,還有些人來指名訂他的畫。他的名氣可不比從前了,藍語很開心,說這一切都要謝謝小姐呢。”
“謝什麼?我替他們高興呢。我辦尋夢閣的本意也是讓一些不得志的畫師可以舒展心懷,不為生計所累,盡情發揮所長。藍語他們現在該是幸福的吧!”
關牧野是京城一名畫師,家境貧寒卻清高孤傲,終日埋首於畫作,卻不會謀生。後來越來越窘迫,有一夜,饑寒中暈倒在街頭,被藍語碰見,救回柳園。柳慕雲知他性子高直,沒有說些救濟之類的話語,只講要建一處尋夢閣,專賣字畫,問他可願出些畫作?關牧野喜出望外,拿出積壓的作品。柳慕雲請管家柳俊在尋夢坊對面租下一門面,題名“尋夢閣”,專售有才卻不得志畫師的作品。因了尋夢坊的聲名,尋夢閣一開張,便顧客盈門。在相處中,關牧野和藍語相愛了,秋天時成的親。婚後,藍語不舍丟下小姐,關牧野又敬慕柳慕雲,兩口子商議讓藍語仍留在柳園。柳慕雲推辭不了,只得隨了他們的意。
“他如今可以衣食無憂地在家作畫,而且還有佳人相伴,不幸福才怪呢?”青言的語氣的點羨慕,不禁也憧憬起自已的未來,如果也能像藍語般覓得一知心的人兒,該是多開心呀!可是小姐怎麼辦呢?怎能留她一個人?
“不要擔心,柳慕雲可是多少千金小姐的夢中人哦。”
“小姐,你會讀心嗎?不要太聰明,好不好?”
很開心地看到丫環大姐的羞惱,柳慕雲心情歡快起來,“沒有聰明,只是有人思春,我還是看得清的。”“小姐,壞小姐,不理你了。”青言急得直跺腳,一扭身跑出了門。
看著落荒而逃的青言,柳慕雲笑得流出了眼淚。這屋內太久沒有笑聲了,其實,看著別人開心,不也是件妙事嗎?驀地想起今日遇到的王府兄妹,也是幸福得讓人羨慕。想著想著,不禁陷入了沉思。
雪後放晴,京城內外銀裝素裹。朝陽一照,雪開始融化,水滴落下來發出各種聲響。屋檐上掛滿晶亮的冰凌,被陽光折she成五彩的,大街上孩子們快樂地堆著雪人,打著雪仗,看著讓人真是心情愉悅。
今日臘月十五,尋夢坊外早早地停滿了暖轎,家丁、丫環們三三兩兩聚著花廳外聊主人們的家長里短,花廳內,小姐與夫人們落座品茶,等著試衣。青言藍語一身俐落的男僕裝扮,前前後後的照應著,柳俊也趕來幫忙。到了臘月,娶媳嫁女的人家多,而尋夢坊只有初一、十五接待客人,這還不忙翻了天。
“娘,好美!”一位剛換好衣衫的女子出現在花廳,眾人抬眼一看,真的很美,金色的並蒂蓮繡在前襟,縷空的袖口創意獨特,飄逸的絲帶則秀出纖細的小腰,一時看傻了眾人。夫人含笑,小姐滿意,價格昂貴又如何,一生只穿一次的喜衫,誰願意與人雷同,這可是獨一無二的衣裳,想起可以以最美的姿態出現在心愛的人面前,誰又會不開心呢?一頂頂轎子裝載著稱心如意,紛紛離去。
傍晚時,青言藍語方才鬆了口氣。柳慕雲也從屏風後走出,一臉疲倦。為了不生麻煩,他一般都作男裝打扮,在屏風後與人交談,但有些冒失的小姐也會衝進去,於是,小姐們失態,夫人們驚叫,幸好又青言藍語在外周旋,方才至今都平安。只是可惜了她倆也要和自已一般扮作男人,哎,藍語都為人婦啦,柳慕雲心中真是過意不去。
[正文:四,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下)]
坊內,柳俊已收妥銀兩,整理好了布匹。柳俊是母親陪嫁時帶來的家丁,如今已五十多歲,一般都在尋夢閣打理,有事才會過來。“公子,一切都安置好了,這個月底可能還會抽一天出來接待客人,訂單太多,你要多注意一點身體。今兒,江南的雲絲莊送來幾匹布,說是按照公子的意思織的。”
柳慕雲憔悴的面容一亮,迫不及待地說:“真的嗎?我可是盼了很久,快,讓我看看。”這樣的小姐方才象個十六歲的孩子,青言藍語不禁相視一笑。
柳俊也笑了,“好,我收在庫房裡。”
柳慕雲轉身就向庫房急跑,青言藍語好奇地跟上去。庫房中堆著一匹匹各色的上好真絲和錦緞,靠門的柜上放了幾匹白布包著的布匹。柳慕雲顫抖地打開,“哦,天啦,太合我意了。”青言藍語湊上前,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說是幾匹太過了,只能講是幾片,很特別的面料,看得出織工很細很精,摸上去,手感也很舒適。
柳慕雲滿臉歡悅,拿起一片珠灰的布,驕傲地說:“這是用山羊腹下的絨毛與上好的蠶絲織成的,它有羊毛的溫暖又有蠶絲的柔滑,織成衣衫,暖又飄逸,冬日做襖,只需一層薄棉就可以了。而這兩匹。”他反手拿起另外兩匹,“白底上繡藍色百合,藕白的底上繡青色竹葉,是用很細很細的棉紗和一等一的蠶絲織成的,在最後一個工序前,放在清花水中浸泡多日,這樣,不管何時,都是香氣襲人。這布織成夏日長袍和冬日內衫,應該是世上的佳品吧!最後這片冰藍的絹紡可不是上好的真絲可比,她質感柔美,輕薄如羽。好喜歡,這下我四季的衣衫全齊了。”柳慕雲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青言藍語只聽得瞠目結舌,這才是真正的獨一無二呢,聽都沒聽過,而聰慧的小姐卻做到了,怎不讓人佩服。柳俊無奈地搖搖頭,“只是這顏色會不會太老成。”
柳慕雲苦笑笑,“我哪有機會穿鮮亮的色彩。不過,我會請王娘儘快做成,那也就不會有多少遺憾了。”
青言藍語懂了,公子還是小女兒一個,愛美著呢,這幾片“唯一”的布也是為了彌補心中那份渴盼罷了,小姐這了養家,現在這個樣也是迫不得已。兩人眼眶一紅,繡功精湛的藍語柔聲說:“公子,我會在每件衣衫的衣袖繡一朵你愛的梅花,讓天下人羨煞公子的翩翩風采。
“再在衣角繡一個‘雨’字。”青言建議道,“公子在自已設計樣式,讓京城那幫公子們從今後望衣興嘆。”
一室的人全笑了。黃昏是個溫柔的時光,庫房中也不禁生出幾份暖意。
臘月二十時,尋夢坊終於把臘月里的訂單全部做完,正月里預訂的樣式也設計好了。這是一年內尋夢坊少少的閒時,但尋夢閣卻在這時忙了起來。新年了,風雅與附庸風雅之士都想尋幾幅好的字畫回去掛掛,讓新年有點新的氣息。一早,柳慕雲就讓藍語回自已家忙些過年的貨物了,自已和青言坐著暖轎來到尋夢閣。柳俊已讓人打掃好了廳堂,人物,山水,字貼掛滿了一堂,正中一個香爐點著兩柱清香,一位琴師對香撫琴,幾株文竹長勢真盛,在花架上妝點著四周。尋夢閣一直被柳俊打理得很好,環境幽雅,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商人、官員家的總管之類,很少有人會大聲喧譁。
柳俊遞過一個手爐,這個怕寒的公子哦,他從不敢隨意對待,怕一不留神,就傷了這單薄的小公子。青言泡上一杯香片,伴著柳慕雲在一邊坐著。今天的柳慕雲一件冰藍的棉袍,配珠灰的腰帶,格處的修長清雅,晶亮的眸子如夏夜的星星,客人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疑是誰家同行的公子,真是俊哦!
不要自已煩神,也就輕鬆地在一邊撥弄著茶葉玩耍。不知何時,眼前立著一個人,長長的身影遮住了些日光,柳慕雲抬起頭,正對一雙微笑的眼睛。
“向……向王爺。”柳慕雲又驚又喜,忙起身施禮,心中暗思,他是特地來尋我的嗎?高大的身影,俊朗的面容,親和的笑顏讓他總是瞬間就跌進了久違的親情中,移不開目光。青言一看公子又傻了,快手快腳地送上茶,“向王爺,請慢用。”那個“惡僕”也在,青言狠狠地瞪了幾眼,那人卻笑了。
柳慕雲醒過神來,看客人們都在沖這邊張望,忙說道,“王爺,我們去後廳坐坐。”
“嗯,也好!”柳慕雲領頭向後廳走去,柳俊已讓人生好了火盆,送上了茶點。後廳寬敞明亮,原就是為招待貴客準備的。兩人分賓主坐下,向斌看著柳慕雲,那種愛憐之心似乎又要破腦而出了,快一個月,這個瘦弱的孩子居然會時時刻刻地占據著他的腦海,真讓人費解。
“慕雲,多日不見,還好嗎?為何沒到王府坐坐呢?”悅耳低沉的嗓音,如絲絨悄悄慰貼著冰冰的心。柳慕雲緊抱著暖爐,掩蓋著自已的激動,卻忘了手爐的外衣脫落,手正摸著銅爐的正面,“我……哦……”突然的燙痛,讓他失手丟開手爐,一屋子的人全嚇住了。只見他白皙的手指紅腫一片,眼中涌滿了淚水。第一個回神的是向斌,“快,取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