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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有這般好,也是平常人家,各位不要多講,多喝酒多吃菜。”這般的誇獎,讓柳慕雲心中直發毛,真怕他們從此戀上,時常光顧,那麼柳園想安寧也寧不了。這幾人的耐心和主動,她可是領教過的。
菜一道接一道上桌,衛識文、冷如天吃得不亦樂乎,酒到沒少多少,齊頤飛動了幾筷子,大半時間沉默不語,向斌自已吃得不多,但卻把柳慕雲面前的盆子放滿了菜,直到看著他吃完,方才笑盈盈地吃另一道菜。
“柳公子,我真的好奇,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雅位,想必你的雙親一定很是非凡”衛識文忽然問道。
柳慕雲眼神一黯,放下筷子,柳俊倒酒的手一抖,差點灑到冷如天的袖子,沉默的齊頤飛抬起了頭。
桌下,向斌溫暖的手輕柔地拍著柳慕雲冰涼的柔荑。他稍稍平靜了許,“狀元公誇大了,雙親並不是什麼非凡的人。家中也是從商的,只是不擅經營,剛夠謀生。後來父親病故,母親年老,我便接下了家中的生意,過日子罷了,哪裡什麼雅位。”輕描淡寫地帶過,不想讓傾聽的人對號入座,不想再與他有何交結了,往事說太多也無益,都過去了。
“那日,柳公子與我辯論什麼樣是真正的男子漢,我還有點氣惱。這些時日相處,我明白人真的不能以面相取。比起我們這幾個好命的公子哥,柳公子才是真正的男人,雖然你長得有點太秀氣。”冷如天邊喝酒邊對柳慕雲直堅手指。
柳慕雲臉忽地就紅了,難為情地拱手:“那日是戲言,冷公子就不要說笑了。”向斌在一邊偷笑到內傷,真正的男人?冷不防,一隻小手輕輕地掐了他一下,他方才忍下,“慕雲還是個孩子,要成為男人還要多修練呢?你說是吧,頤飛?”這個人今晚有點沉默到異常。
齊頤飛長嘆一聲,“記得那日,柳公子說真正的男人,對朋友要講義氣,又心愛的人要珍惜有加,要言而有信,重承諾,守誓言。如果這是評定的尺寸,那我齊頤飛是大大的不合格了。”
“此話怎講?”冷如天奇道。這小子做人不是很成功嗎?重義守信,有情有意,對林羽兒那樣的女子都不絕情。
齊頤飛仰首喝乾杯中的酒,搖搖頭,“不提也罷。人呢,是不能犯錯,錯了想改都沒有機會的,京城哪家藥鋪有後悔藥賣,沒有的,沒有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話是這般說,可還是不能錯一點錯一絲。”他搶過柳俊手中的酒壺,滿上,又喝乾,再滿上,又喝。其他三人全愣住了。柳慕雲一張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全然慌亂無主,向斌察覺到了,輕按下他的肩。溫聲說道:“頤飛,可以了。這在柳園,不比別家,明日到王府,我們幾個喝個盡興。如天,扶下頤飛。”
冷如天回過神來,忙應聲搶過他的酒杯,又對外喊來齊府家僕,攙扶著回去。齊頤飛掙扎著回首,痛苦地說:“為什麼要那樣固執?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
柳慕雲呆坐著,不應一語。柳俊相幫著齊府家僕把他送出了門,看到轎子離開,方才定下心。齊頤飛這一鬧,雖不知何意,但也少了許多趣味,冷如天和衛識文也告辭回府。
丫環們撤了宴席,送上茶水,柳俊掩上門,屏退大家,室內只留下向斌和柳慕雲。
“慕雲,你與頤飛以前有過過節嗎?”齊頤飛今晚太失態了,向斌相信這裡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關於慕雲的事,他從不願去等答案,一切,他都要緊緊把握。
柳慕雲茫然地看著窗外。夜有點深了,月光印著雪光,樹上籠著一層銀白。這麼美的夜,為什麼要說不開心的事呢?過節?有嗎?沒有,她與他沒有過節的,只有一份十年的婚約,可是現在期限已過,她與他之間什麼也沒有了。
“向大哥,我們認識也有幾月余了吧!尋夢坊、尋夢閣雖也是生意場所,想與人交惡確是很難的,喜慶的人,風雅的人,哪個不是懷著一顆快意的心呢?所以這些年尋夢坊才得以平安過來,不然以柳園這些人能擋得住什麼風雨呢?如別人施惡於我們,我們只能應著受著,挺著過,是不是?大哥看慕雲並不象是受委屈長大的人,雖然當初日子過得難點,但現在都好起來了,我很知足,何況,我還認識了大哥。”徐徐地伸出手,放入他的手掌,淡淡一笑,融化了他心中所有的疑慮。
“時光如流水,流過就流過了。機會也是如此,哪會在那裡一直等你。如尋不到,那便不是自已的機會了。”如果沒有林羽兒的變節,齊頤飛現在一定會很幸福,那麼關於莫雨兒,他是否還會想起呢?這是天意,也是無緣吧!唯有眼前的大哥是真的,不要去猜測,去等待。
向斌拉過柳慕雲,寬慰地笑了。從她的神色間看穿她的心思,這就夠了。“慕雲,大哥雖不曾富甲天下,但也是應有盡有。我不在意那些,如朋友喜歡,我也願與之分享。但慕雲,你,我想要完完整整的,從外到里,從肌膚到內心,都是我一個人的,就是有天,我老了,殘了,就是走了,你亦要如此,做得到嗎?”
柳慕雲晶亮的雙眸早已cháo濕,她主動貼上臉腮,與他緊緊相依,“這哪裡是做得到做不到的事呢?愛著的對方本應如此,雨兒好幸福,一生相伴的人居然是大哥,何德何能啊!”
“雨兒?你的閨名?”
她害羞地點點頭,“是。我是冬天的雨兒,娘親說,生下雨兒後,梅花就開了。”
“是嗎,那麼你就很愛梅花嘍,於是大冬天的,跑到觀梅閣去看梅。”
“嗯,不賞梅,怎會與大哥認識呢?”
“我的雨兒!”向斌輕柔地吻著懷中的人兒,滿心滿懷的愉悅,明年王府的梅花也該開了吧,到時建個暖閣,可以隔窗賞梅,那樣雨兒就不用跑那麼遠,也不會凍得那麼可憐了。
春夜料峭,廳中卻一室的暖意盎然。
另一側,莫夫人房內的燭火伴著嘆息,徹夜不眠。
[正文:十九,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數桂葉香上]
“京城四少”里,冷如天雖然身材高壯粗獷,看上去很顯歲月,其實卻是四人中排行最未的。冷丞相年輕時,在異地做官,家眷便留在老家。冷如天自小由祖母撫養,老人溺愛,由著他的性子。他生來特怕讀書,一看到夫子便嚷著頭痛,愛舞槍弄棒,愛結交朋友。用冷丞相的話講:活脫脫一江湖浪人。幾年後,冷丞相回京,升為宰相,在京定居,便接回了冷如天,可惜他性子已野,很難管教。冷丞相明白靠他光宗耀祖無望,便由著他性情行事。幸好他到也沒有淪落成地痞流氓,就是怕被俗禮束縛,有時和一幫朋友去酒樓喝喝酒,有時去鄉野騎騎馬打打獵。冷丞相在郊外買了一大片地,送給他養馬。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冷如天居然開闢出一番事業來。地的中間有條河,他在河西養馬,河東種花種藥材。開始只是玩玩,覺得地大,隨意種點什麼,家中有位老園丁說地不錯,適合種花,他信了。春天時,妖艷無比的花朵開得一簇一簇的,吸引了京中多少踏青的人兒,於是,順帶也看到了那些在野外自由奔弛、膘肥體壯的馬兒,買花,買馬,賞景,把個冷如天差點樂翻了天。從此後,在他的心中,那塊地便是重中之重了。
春天到了,薰風吹拂,渾身蘇暖,當朝暉she進窗戶時,積壓了一冬的心就想放飛了。清明將至,踏青,祭祖,京城郊外的官道上,騎馬的,坐轎的,步行的,整日川流不息。某處濃蔭花紅處,就見小姐捏枝花,丫環掉提著籃,幾位公子悄悄隨行,想搭句話。
春天,是京城人最悠閒自在,最放鬆,最不會想起禮教信念的時節。
冷如天一早便騎馬出了城,他可不是為了想去踏青還是想認識某位佳人。這一陣馬場太忙了,花開得一天勝似一天,那些在深閨呆得太久的小姐們,日日聚在馬場的四周,又是看馬又是賞花,把幾個料理馬場的夥計忙瘋了。他不放心,日日便早早過去相幫著照應。
天色還早,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冷如天便放開了任馬飛跑。官道轉彎處,有幾棵大樹,樹葉濃密,遮住了對面過來的行人,如不留意常常會發生相撞的事件。樹的旁邊,是一個山坡,有位風水師說此處面朝南方,背依京城,是極好的寶地。有錢人家的祖先大半葬在此處。清明前後,這轉彎處常常人滿為患,騎馬、趕車的人行到此處都格外小心。冷如天尋思天這麼早,一定不會有人祭祖,於是繼續疾馳。沒想到剛繞過大樹,便發現一青昵小轎停在路邊,一位家丁和一位丫環正整理著祭籃和紙錢。他心中一慌,想讓馬繞開,可惜已來不及。馬顯然也吃了一驚,一蹄子跌開了家丁,一蹄子踩翻了祭籃。等冷如天慢下馬,回身道謙時,卻呆住了。
家丁看上去沒有受傷太重,臉部擦去了一點皮,正站著扑打泥土,祭籃里的祭菜全部灑翻,籃子也壽終正寢了,紙錢散了一地,小丫環驚魂未定,正一臉怒火地瞪著冷如天。等冷如天走近,小丫環忽然轉過身,跑向山坡,山坡上有抹嬌白的影子正向這邊跑來。那丫頭怎麼那麼面熟?
“這位仁兄,真是對不住,我性子太急,趕得太快,哎,這些我全部奉賠。我還要到先祖的靈位前磕頭道謙,一切都是我的錯。”冷如天一邊收拾紙錢,一邊看著丫環攔住那抹身影,指指點點,兩人復又迴轉山坡。
冷如天認錯的行徑,讓家丁拉不下臉說狠話,再說也損失不大,“這位公子,你不必自責,這些果品,我們小姐已祭過祖,也沒啥用,那些紙錢飛了就飛了吧!你趕路要緊。”
冷如天沒有答話,還在尋思著那位丫環是誰?他見過的女子不多呀,大戶人家的小姐更是很少,至於丫環更是很少留意,那圓瞪的雙目,極像,極像……柳公子的小家丁?冷如天猛然抬起頭,又看向山坡,那個嬌白的身姿,天,越看越象柳公子,不會吧,這明明是個嬌柔的女子嗎?全亂了全亂了。
家丁看著冷如天晃蕩著一臉的大鬍子,很覺好笑,“公子,你還好吧?”
冷如天呵呵一笑,“我走神了,請問你家小姐祭的是誰呀?”
“哦,我家老爺和公子,走了很多年了!”
“嗯,你家老爺是?”
家丁突然一臉警覺,回頭看看山坡上的人,“哦,我家老爺是一介平民,說了公子也不一定知曉。公子,你不趕路嗎?”
“對哦,對哦,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冷如天從袋內掏出一錠大銀,“這個給你治傷,今日之事真是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