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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個火盆,再來壺熱茶。”
老掌柜滿臉疑惑地應聲下去準備了。柳慕雲已恢復如常,一張俊臉上滿是疏離,彎腰欠身重重施禮,“柳慕雲一時唐突,還請王爺見諒。今日的茶我來請。青言,結帳。王爺,小民告辭了。”
“慕雲,”向斌加重了語氣,一雙長臂圍住小小的身子,“你想讓我感到內疚和遺憾嗎?世界可大可小,能相識都是不易的。坐下,是叫慕雲吧!很好的名字,我叫向斌。”不由分說地按下纖柔的肩,真是一個敏感清高的孩子。
是不敢回絕也是不願回絕,家人般的感覺困惑了他。熱茶上來,火盆擱在腳邊,手被一雙大手溫暖著。很久沒有這种放松和暖意了,柳慕雲晶亮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向斌,一眨都一眨。“公子,公子。”青言藍語難堪地推著公子。再次回神,他不禁紅了臉,縮回手,解嘲地玩弄著杯盞,“我好失態,向王爺好象我的兄長和爹爹。”
“哦?”向斌挑高眉毛,“真想見見他們。”
黑睫低落,“其實面容不像,只是氣質和聲音神似。他們已離開這個世界很多年了。”傷心地把視線轉向窗外。風疏雪驟,久久不言。向斌又砌上一杯熱茶,拿開他手上微涼的一杯,自如的姿勢似常常如此。一邊的隨從傻住了,這是以威嚴冷酷著稱的向王爺嗎?
“家中還有誰,你仍在讀書嗎?”輕描淡寫地聊些家事,轉移他的傷心。
“家中有母親,我早已不讀書了。”努力擠出一絲笑意,真摯地問,“不知王爺可曾婚娶?”
向斌不解,小孩子幹嗎問這些,“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
柳慕雲的眼中閃過自信,一縷興奮的笑在臉上盪了開來,“如未娶,那麼尋夢坊在你大婚時會送上最時新的喜衫。如娶了,那麼尋夢坊會為王爺定做幾件四季的衣衫。”
“你是尋夢坊主!”向斌一臉平靜,心中卻暗地大驚。尋夢坊的喜衫早早定購可以求得,而四季的衣衫在市面上從未見到,他那樣的承諾,想必在心內一定對自已很是尊重了。一直以來,擁有世間最好的一切,早認為理所當然。今天,卻為了幾件衣衫,心中卻滿懷感動。
身邊的隨從也紛紛驚訝地看著柳慕雲,這樣一個弱冠的孩子真的是尋夢坊主嗎?
“我們尋夢坊的喜衫可是京城最好的。想買得三個月前預訂,而且都是量身設體,從不雷同。”青言驕傲地揚起頭,回敬剛剛那位凶小姐的“惡僕”。“惡僕”黑紅的臉一熱,不敢回視青言的視線。
柳慕雲微傾嘴角,掠過一絲苦笑,“只是謀生的技巧罷了。”
向斌溫柔地搖頭,“我現在真正明白這風雪之日,我是何其幸運。我的義弟竟是如此優秀。”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蒼白的小臉上全是不敢置信,晶亮的黑眸灼灼地盯著向斌。
“有什麼不對?”濃眉一挑,向斌鄭重地說,“年紀輕輕做出這樣的成就,不優秀嗎?改日我一定要去神秘的尋夢坊看看,只是你方便嗎?”
“除了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其他任何時間都方便。”歡喜地應著,向斌的認可讓他心暖成了一片水,柔如軟絲。
“王兄。”一聲脆嫩的嬌喊,緊跟著一個粉紅的身影一閃,向斌大笑地張開雙臂,懷中多了一個美麗的女子,驕寵的氣息,旁若無人的舉止,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女兒。“貝兒,這麼冷的天,你怎會到此。”
“母親說你今日出來賞梅,也不告訴人家一聲,我讓向富送我來的。王府悶死了,天氣又冷雙濕,好無聊。”柔柔的語氣嬌憨十分,好幸福!柳慕雲一臉羨慕地看著,如果兄長在,自已大概也會這樣幸福吧!
“慕雲,這是小妹向似貝,今年十七,你……”轉眼看到那落莫而又羨慕的表情,向斌心一動,放低了聲音,“慕雲……”
“我過了年,方十七。”低聲訴出,不禁輕輕嘆息。十六歲就要和自已說再見了,那十年之約也就要消失了,如果那人如期出現,是失望還是慶幸呢?不知道!
向似貝這才看到眼前俊秀的男子,俏臉兒一紅,忙從向斌懷裡鑽出,一雙鳳眼偷偷地打量著柳慕雲。柳慕雲禮貌地微笑點頭,一瞬間,向似貝失了魂般,羞得滿臉通紅,芳心兒無法自控,纖纖玉指緊張得都發了白。向斌看在眼中,心內一驚,不露聲色地笑道:“女孩兒不愛被叫大,你日後就隨我喊貝兒吧!”
青言藍語相互對視,向郡主的神態象極了來尋夢坊的千金們,不妙,不能讓事態再發展下去。兩人齊齊上前,半扶半挾住柳慕雲,“公子,天色已晚,老夫人今日還沒去探望,是不是該回府了。”
柳慕雲起身施禮,“王爺,郡主,我先告辭。不敢讓家中母親久等,他日有緣再敘。”這種緣份一次就夠了,不敢奢望太多。
“慕雲!”向斌握住冰冷的小手,不敢去想這寒冬他如何渡過,心內生出很多憐意和不舍,“向王府的大門從今為你敞開,隨時歡迎你光臨。”
羞羞的向似貝搶上前,輕輕地說:“柳公子,你……你可要來啊!”
微微含笑,揮手下樓。向王府,那是另一個世界,候門深如海,那種友情想來無法承受吧!
向似貝難得安靜地坐著。如此俊秀清雅的公子,太難一見,剛剛見著,卻又如風兒一吹不見。“王兄,那柳公子家居何處啊?”
明白自已妹妹的任性和驕橫,不想那水晶般的慕雲有一絲委屈和煩憂,“慕雲才十六歲,比你小呢,是個孩子,貝兒。”那孩子眼中藏著太多的心事,無人看透。他需要的可能就是一份安寧和尊重吧!侍衛剛才的捍護,讓他受了傷,到最終他都沒有肯再呼一聲“大哥”。
“王兄”,向似貝抽泣著想撒嬌,一抬頭看到兄長微慍的神情,話便咽了去。這個兄長平時看似平易近人,其實卻是和誰都不親近,就是母親都說不懂他。放著好好的王宮不住,偏偏住在外面,和什麼“京城四少”混在一起,茶樓酒肆讓人談論。“貝兒,回去吧,你若凍壞了,母親不知要碎碎念到什麼時候。”不情不願地隨著兄長下了樓。兄妹心底都閃過一個念頭,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那柳公子呢?
柳園是個小小的院落,是一處大戶人家的後院改建的,在裡面又修了幾處廂房。小雖小,卻水清石秀,樹木蔥籠,四季花開,精緻而又適用。僕人們住南廂房,莫夫人住在北廂房,朝陽。柳慕雲住了最裡間的一座小樓,上面是睡房,下面作了書房。
幾年前,莫夫人因在同一年失去丈夫和長子,無法接受,把自已逼成了痴傻,終日看著天,不發一言。
傍晚,侍女已幫著莫夫人擦洗好了身子,餵過飯,扶著坐在被窩裡。被子早用手爐偎暖了,室內點著香,暖融融的。柳慕雲揮揮手,讓侍女離開,這個時刻是屬於他的。把手放進媽媽的手中,依著母親,明白她無意識,卻還這樣做著,當自已還是兒時媽媽手中的明珠。
[正文:三世事茫茫難自料,冬愁黯黯獨成眠(上)]
柳慕雲記得兒時,莫府很大,家丁成群,不似如今這般蕭索。那時他是個“她”,也不叫柳慕雲,而是叫莫雨兒,是莫府的小女兒。青言和藍語是兩個比自已長几歲的侍候自已的姐姐。莫老爺還在,家中做著藥材和珠寶生意,經常賓客如雲。長兄莫雲鵬繼承了父親的生意頭腦,經常在外做生意。兄長有一幫朋友,每次兄長從外地回來,他們必聚到莫家狂歡。母親總是笑容滿面,忙前忙後,把莫府打理得雅致又大方。
六歲那年的冬天,灰濛的天空,下著大雪,幾株寒梅在園中綻放著。莫雨兒一身白色的皮襖,快樂地在雪裡笑奔。客廳中陣陣大笑讓她停止了腳步,悄悄來到門前。
因是雪天,門關著取暖,但卻不緊。莫雨兒從門fèng里偷偷看去,原來是兄長的朋友。有一位公子正在大聲吟誦著時下流行的詩作,有幾位在搖頭附和。兄長則伴在一位修長英俊的公子身邊,那公子眼中輕露笑意,臉上卻不見一絲一毫的表情,一身尊貴的衣著和軒昂的氣質在人群里讓人無法忽視。爹稱他為“齊公子”,兄長呼他為“頤飛兄”。兄長長她十二歲,一向溺愛她,總愛和她鬧著玩,有時也會帶她來見朋友。這個人從來沒見過哎,莫雨兒有點好奇了,一雙黑眸眨都不眨,認真地深究了起來。突然,一道寒冷的視線迎面正對,莫雨兒臉兒一紅,送上一個羞澀的笑,落落大方地推門進來。
齊頤飛不禁詫異萬分,通常這種情形,一般孩子則會躲開,而她卻優雅自如地進來,沖一室公子哥淺淺欠身,爾後歡快地撲進莫老爺懷裡。
“雨兒的小手怎麼這樣冰,站外面很久了嗎?”莫老爺疼愛地呵著小手。這個女兒呀是心頭肉,生了雲鵬十二年後,夫人意外地懷孕了,冬天時,生下位秀美如花的小千金,全家都喜出望外。這是老天送給莫家的寶貝。
一雙溫暖的大手瞬間包起冰冰的小手,小小的身子被騰空抱起,暖暖的臉頰相貼。莫雲鵬帶笑的親著懷中的妹妹,“大雪天不和娘呆在屋裡,在雪地里跑什麼?”粉粉的臉腮偎著兄長,細聲細氣地回答:“娘在做衣裳,我不能打鬧的。青言說園中梅開了,我想來看看,可你們笑聲好大,雨兒好奇,便尋來了。”小臉擔憂地看看四周一雙探詢的眼睛,“我打擾你們了吧,那麼,雨兒告退了。”小小的身子欲掙脫下地。
難得見一個小女孩這樣可愛多禮,一幫公子全臉露好奇。
齊頤飛忽然伸出一雙手,抱過莫雨兒,“我也想去看看梅開了沒有。”不等莫雲鵬回過神,沖呆愣的人一頷首,推門走進雪中。大片大片的雪花撲面而來,他體貼地拉開披風,裹住莫雨兒。不同於爹娘和兄長的氣息,第一次和外人這樣親近,莫雨兒有點不自在,小手攀住寬寬的肩,不懂地打量著他,“為什麼?”
“為什麼看梅?為什麼抱你?”興趣盎然的雙眸含笑看著小人兒緊鎖的雙眉,從沒抱過小孩子,沒想到是這樣柔軟和溫暖。莫雨兒黑寶石的雙瞳一轉,面向漫天大雪。“抱我是因為你倦了那些客人的假充斯文麼?雪中看梅,梅香雪白,文人雅士皆愛之,抱我看梅,你是找個理由離開,也是想與人分享看梅的感覺嗎?”齊頤飛哈哈大笑。怎樣的一個怪小孩,如此看透人心而又分析得條理清晰,假以時日,該是如何的聰慧靈秀。他看著莫雨兒秀麗的小臉,忽地,他停了下來,“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