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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未施脂粉,那松馳的皮膚更顯晦暗,縱然五官周正,也無法和當年傾動君心、從寒微宮婢步步走到中宮皇后的絕色美人聯繫起來。
她的神情亦是難言的悲喜,甚至失去了母儀天下該有的雍容,——卻分明有著屬於尋常母親的那種焦灼和渴盼。
眾人見禮時,雲皇后視若無睹,卻只一步步走向十一。
十一早已站起身,卻沒有行禮,只定定地看著步步行來的雲皇后,眼底漸漸蓄滿了淚。
竟再無小隱園上笑傲風雲的煞氣和霸氣。
雲皇后竟然也一個字也沒說,走到她跟前,同樣定定地盯了她片刻,忽張臂將她抱住,這才痛哭失聲:“顏兒啊……”
十一滿蓄的淚水頓時滑落,順著細白如瓷的面龐跌下,撲在雲皇后的頸中。
楚帝終於露出一絲欣慰,嘆道:“朕一向就說,咱們養大的,就是咱們養大的,別的事……畢竟都過去多少年了,不是嗎?”
可雲皇后和十一顯然都不曾因楚帝的話有所釋懷。兩人的身形甚至都微微地僵了僵,然後慢慢放開了彼此。
十一側過臉,將淚水拭盡,方向雲皇后勉強一笑,“聞得母后安康如昔,兒心甚慰!”
雲皇后退到楚帝跟前坐定,神色也漸漸鎮靜下來,點頭道:“看你平安歸來,母后也就放心了!”
聲音聽來有幾分寡淡,竟不複方才的激動和傷感。
楚帝皺了皺眉,轉頭看向雲皇后,“桂兒,這事你也聽說了吧?左不過是朝顏那孩子和施相又有了點誤會,說到底,都是些小事而已。”
雲皇后的目光便逐一掃過下面諸人,眸中氤氳淚意消逝,漸恢復素常的顧盼從容。
她道:“聽聞施相的兒孫都被朝顏抓了?”
楚帝道:“既然誤會說開了去,顏兒自然會把他們放了。”
他抬眼看向十一,“顏兒,既然你那個師兄已經沒事了,趕緊傳令下去,快把人都放了吧!”
十一面色雪白,竟也恢復沉靜,答道:“施家兄弟我早已放了。至於施相的兒媳和小孫子,只要施相不再為難鳳衛,我扣著他們做甚?”
她隨手取出一柄小小飛刀,纖白指尖靈巧轉動,很快將柄上流蘇打了一個圓圓的結,遞給郭原,說道:“轉交小觀,讓他放人。”
郭原明知那結扣必是他們師門間約定的表記,連忙取來一個黑漆填金托盤,小心地託過,奔到殿外吩咐可靠內侍送出。
施銘遠悄無聲息地吐了口氣,嘆道:“多謝皇上主持公道!浩初雖被打成重傷,得聞妻兒無事,大約也可稍稍安心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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諫郡主歸來(二)
宋與泓笑道:“施相放心,朝顏妹妹素來這性子,打人就愛打頭,看著頭破血流的嚇人,其實不妨事。別的不說,就說我當年和朝顏打架,多少次打得滿臉是血,如今不是還好端端的?”
十一秀眉微挑,淺笑道:“你信不信?便是如今,敢動我的人,我一樣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宋與泓撫額道:“我信,我信……”
楚帝已笑起來,指點著說道:“果然三歲看到老!這性子,看來再也改不了了!”
雲皇后不答,轉頭吩咐人傳太醫,命立刻帶往小隱園替施浩初診治。
施銘遠見狀,明知十一毫無退讓之心,帝後及濟王又是一心維護,也不便再生事端。
十一私調鳳衛入京,劫持打傷大臣,恐嚇當朝宰執,任憑哪條都是可能抄家滅族的死罪鉲。
但帝後二人擺明了不打算追究此事,竟一如宋與泓、宋昀所願,把這滔天罪行輕輕揭過。
——就像天下所有寵愛兒女的父母,發現孩子跟人打架,還把鄰居家孩子頭給打破了,無奈卻無怨地替自家孩子收拾殘局,絕不肯因此將兒女送官究辦。
十一默然看著,抬手拂鬢間散落的碎發,又扶了扶鬢間的碧玉蘭花簪。
雲皇后便凝望著那根碧玉簪,嘆道:“記得這簪子,乃是太后所賜。當日她最疼愛朝顏,若是知曉朝顏在她薨逝不久便離宮而去,想來也不安心。”
楚帝亦是黯然,“正是這話。顏兒在宮中住著的日子雖不如薇兒、詢兒長久,卻向來和太后投緣。這些孩子裡,太后最疼惜的就是她。”
雲皇后便道:“便是衝著太后,顏兒,你也不該再說走就走了吧?隔幾日隨母后一起去祭拜太后,也好告慰太后上天之靈。”
帝後二人借著太后說事,用意卻再明顯不過:想留下這個女兒。
十一目光有些飄忽,側過面龐並不與養父母對視,卻正見到宋與泓不知興奮還是擔憂的目光,以及宋與泓身後韓天遙那幽杳的深眸。
宋與泓自有城府,但在十一跟前,他始終一泓可以看得到底的泉水,再怎樣激盪奔騰,都不曾掩飾過他的底色;而韓天遙卻似深不見底的幽潭,獨處高崖之下,習慣性地波瀾不興,宛若一潭靜水,並不容人看清其中的漩渦。
但到底是他不肯讓她看清,還是她不願意走得他身邊去細看?
即便隔了那麼遠的距離,此刻她都能看到他幽深眼底縈出的絲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