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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雁湖畫舫,面對他的薄情,她毫不猶豫地贈他這一世最刻骨銘心的愉悅和絕望。這女人,居然那般惡毒地向他說著令他永不能忘卻的美好情話。
“天遙,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像一株雙生樹,同枯同榮,好像永遠都不會分開。”
可那樣的惡毒,也是如此讓他迷戀,迷戀到已經記不起,到底什麼時候,小瓏兒開始喚她姐姐,又喚他姐夫?又是什麼時候,小瓏兒只剩了姐姐?
明明一心都在想著走向對方,為何在短暫的相知相愛後,會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琴聲里,越走越遠的韓天遙用力地呼吸著,卻還似被千鈞巨石壓著胸口般悶痛著,怎麼也透不過氣來。
眼見著已經離開太子陵的視線範圍,他忽然間運起輕功奔跑起來,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他一心依戀的那女子,還有……他們的孩子,他們的維兒。
耳邊,尚有於天賜語重心長的“好意”勸導。
“皇上並非薄情之人。他待貴妃如何,侯爺應該看得很清楚。這世間有幾個帝王,肯為心愛的女人做到這樣的地步,甚至不惜捨棄自己的江山和性命?”
“此次侯爺救駕有功,更救了這大楚江山和他的后妃,皇上銘感於心,暫時雖不便褒賞,卻早已和臣說過,絕不會薄待韓氏族人和忠勇軍部將。縱然侯爺視富貴如浮雲,也可為親友部將多謀些前程。”
“聶聽嵐之事,誠然與皇上有關。但貴妃知道又能怎樣?畢竟皇上本意並不是要取濟王性命,且如今皇上根基已穩,為她一心進取,重振朝綱,她和鳳衛也有諸多依賴之處,還能為此找皇上報仇?若因此左右為難,煎熬到最後,毀的還是她自己的身體。”
“貴妃疾從心生,論起源頭,原與侯爺脫不開干係。如今她已經接納皇上,二人相親相愛,生死不棄,若侯爺再添她困擾,只怕這病……難愈了!”
“侯爺是聰明人,怎樣對自己好,怎樣對貴妃好,難道還看不清楚?放手吧!忘了吧!”
搖頭而嘆的於天賜,尚不知還有一個維兒。
因生身父母的恩怨,一出世便身染重疾的維兒。
論源頭,也許一切都只能算是他自己造的孽。他的確無顏求得她的諒解,的確應該放手。可惜他並不知道該怎樣忘卻,忘卻那個已經刻入他骨髓、輕觸便會痛不可耐的女人。
可以相愛,可以相恨,獨不能做到相忘。
那麼,他可以做到相望嗎?遙遙相望,她摒棄他後,從另一個男子的懷抱,尋得她失落得太久的幸福。
一氣奔出數里,他踉蹌撲到西子湖畔,伏到岸邊,將頭淹入水中,讓湖水的涼意將他包圍,將那早就該聽不到的琴音遠遠隔絕。
可沒有用。
耳邊依然是《醉生夢死》,且是他和她一起彈奏的《醉生夢死》。
他持松風清韻,她持太古遺音,四目對視,天地間便只剩了彼此。
他忽然再耐不住,對著湖水裡晃動的伊人身影,嘶啞地喊出了聲。
“十一……”
花濃別院,一枝獨艷,原來從來只是鏡花水月。
他早已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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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陵前,彈奏琴曲的女子面色愈來愈白,連面頰細細敷過的胭脂都擋不住肌膚底里透出的慘澹。
回首往事,連《醉生夢死》的琴曲都無法再帶給她片刻歡娛。
或許,她的琴曲,從來只是為他人而彈。上天賦予她的才識,似乎從來不曾為她自己而存在。
琴曲早已奏完,她的手指搭於弦上,低低地咳,黏稠殷.紅的鮮血一縷縷地掛下,點點猩紅隨風飄落,落於琴弦和她如紙般蒼白失色的手背。
周圍很安靜,乳.母和侍女們仍出神站著,側耳聽著那早已不復存在的琴聲,一如她仍在彈奏;維兒渾不懂事,大約只覺那琴聲好聽,兀自眨巴著黑溜溜的大眼睛,間或小.嘴一咧,眼角雖有淚水,卻已笑得清亮。
十一向後靠了靠,便靠到了寧獻太子那冰冷的漢白玉墓碑。
她輕聲道:“詢哥哥,即便想要的一切都已得到,我們還是命中注定,這一世無法得到尋常人的平安喜樂,對不對?”
江山如畫,孤墳岑寂,遠遠有西子湖水拍打岸邊的聲響傳來。聽不到笙簫聲,更聽不到當年少年少女們泛舟湖上的清澈笑聲。
於是,遠處的水聲也顯得如此寂寞。
十一手中的血觸到墓碑上,血跡慢慢浸漬入內,卻似正從潤白的漢白玉質地里緩緩地滲出.血來。
可她側耳細聽著,卻再聽不到誰來回答她。
也許,她也不需要誰的回答。
這人生便是一齣戲,悲歡.愛恨是串連其中的調劑。若沒有那許多的調劑,白開水般的平淡一世,豈不等於白來這紅塵一遭?可調劑得太多,酸甜苦辣都煎到心口,又該怎樣奔離這一出無處可逃的悲慘戲目?
尚未領悟人間悲歡的維兒最先從那惑人的琴曲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又在陌生的乳.母懷抱中,不耐煩地哇哇大哭起來。
劇兒等恍然大悟,忙上前去扶十一,“郡主,該回去了!”
十一黯淡黑眸緩慢地轉動著,低低道:“嗯,回去,回去。”
宋與詢離世多年,宋與泓魂魄已遠,這太子灣在湖光山色里清冷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