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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被暗算後雙目失明,世界黑得看不到底,仿佛前方已毫無希望,偏偏從最開始就有一雙手拉住他,努力將他拉到有光亮的地方。
如此黑暗,卻從未絕望,從未放棄,或許便是因那雙手始終伴著他,——他原以為,必會繼續陪伴,直至終老,再不會孤獨。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失去了她,且失去得如此徹底?
“十一……十一……”
他模糊地念著她。五臟六腑的絞痛感,似被扎了千萬根細針,然後揉在一起搓擰。他喘著氣,終於在那劇痛里略略清醒。
尋回一絲意識時,他的掌中真的握著一隻手,骨骼纖細,手掌微溫。他不由失聲地叫道:“十一!十一!”
身邊便有少女懶洋洋地嘆道:“十一是什麼呀?藏寶圖的編號?你的排行?還是你的兒女?”
韓天遙努力睜開眼,漸漸看清金從蓉無奈的面龐。她也正仔細打量著他,嘀咕道:“你兒女……沒有十一個吧?好像你還沒那麼老……”
韓天遙頭疼欲裂,被釘穿過的右肩胸和右手早已紅腫不堪,反而覺不出疼痛來。強撐著定穩住心神,他才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小小的橋洞裡,身上鋪了張舊毯子,卻根本擋不住周圍洶湧而來的寒意。他持續高燒,幾乎一直在打著哆嗦。
金從蓉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夜出逃時所穿的魏軍衣衫已經換下,如今卻是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粗布短襖,磨損處翻出發黃的棉絮。她的面龐凍得發青,如今握著他的手緊靠住他,正試圖從他身上汲取些熱量。
韓天遙努力坐起身,將身上的薄毯覆了些在她身上,問道:“這是在哪裡?”
金從蓉道:“中京西面的小竹山。其實沒山,就是些小土丘,好處是林子特別密,容易藏身。附近有處行宮,從前我來過,所以知道。”
韓天遙問:“東胡人還在搜查?”
金從蓉點頭,懊惱道:“或許我不該在逃出來後還閹了束宏……原想著他們急著救人或者便不追咱們了……何況我恨死這些東胡人。”
魏國和楚國時而交好,時而交惡,但近些年來魏國被東胡人步步緊逼,先丟了上京,然後又丟了中京,實實在在的家破人亡,還遭受無限屈辱,恨得入骨的便只剩了東胡人。故而金從蓉在韓天遙的幫助下逃出一條性命後,同樣救韓天遙於困厄,直到此時都不曾將離棄,完全不曾計較韓天遙也是另一個敵國的大將。
韓天遙早先便已見識過這小公主的機智果斷和心狠手辣,何況又知曉她遭遇過什麼,便道:“也沒什麼不好,只怕以後還能少禍害幾個良家女子。”
金從蓉眼圈便紅了,盯著韓天遙問:“我自然已經不算是良家女子了,對不對?”
韓天遙道:“東胡人的獸行,怎怪得你?心地乾淨便是好女孩兒。”
金從蓉道:“我心地不乾淨,想方設法只想著自己逃過去,把表姐說成是我。結果她被害得生死不知,我也沒逃過去。”
韓天遙便不說話,只拿他尚能移動的左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金從蓉便揉了揉眼睛,說道:“便是壞女孩兒也沒事。我總得活下去,對不對?”
韓天遙沉默片刻,答道:“對!”
他雖認同了金叢蓉的話,但無疑也認同了她是壞女孩兒的說法。金從蓉便有些失望。
韓天遙繼續道:“其實我也算不得好人。籌謀算計,殺人無數,也不乏有無辜者被犧牲。”
金從蓉道:“你可曾像禽獸一樣淫.人妻女?”
韓天遙正想否認,猛地想起湖州城下對十一的行徑,便輕嘆道:“有。還是九個月的孕婦。”
金從蓉愕然,手不覺搭上了腰間的短匕。
韓天遙只覺右半邊身子都僵冷脹痛著,且持續高燒,料得缺醫少藥,再難逃過大劫。何況東胡人還在嚴查,這少女雖受過摧殘,到底有些武藝,孤身逃出的機率顯然會高許多。
他闔上眼,從懷中摸出些物事來,放到金從蓉手邊,低聲道:“殺了我之後,拿這些銀兩做盤纏,去找你的父皇吧!若是他也護不了你,可以去楚國京城,拿我的遺物到韓府求助,也會有人妥加安排。不能保你怎樣富貴,至少也能一世安泰。”
金從蓉許久沒有說話。
韓天遙交待完畢,越發眩暈無力,竟又昏睡過去。
但預料中的利匕始終不曾刺來。有冰冷的濕布不時敷上他滾燙的額,微溫的稀粥被小心地餵到他口中。
偶爾,他甚至聽到那少女焦灼的聲音:“喂,你……你不會死吧?南安侯明明是那麼厲害的人物……”
又似有人在喝斥搜索,他仿佛被少女連拉帶拖艱難地藏到了什麼地方,四處都是枯黃的草根扎著皮膚。
298 尋,指間故琴(二)【實體版】
仿佛沉睡了許久,迷糊里又夢到了十一,夢到了她坐於太子陵前彈琴,彈那曲《醉生夢死》。
為何不是綴瓊軒的雙琴共奏呢?那才是真真正正令人忘憂的醉生夢死。
“十……十一……攖”
“又是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