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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緊抿一線的唇角微微一彎,他竟是淡淡而笑,並未顯出半分驚怒不悅。
十一坐起身,才覺頭腦陣陣漲疼。
給憋得太久,酒量都似小了。似乎也沒飲多久,怎麼就能醉成這樣?
外面傳來狸花貓粗聲嘎氣地喵叫,還伴了一聲聲的嘔吐。
十一問:“花花怎麼了?”
韓天遙輕描淡寫地答:“吃多了!”
溪柳舞寒碧(十二)
十一問:“花花怎麼了?”
韓天遙輕描淡寫地答:“吃多了!”
“……”
於是,狸花貓這是吃撐了吃到吐,就像主人飲酒飲到醉?
韓天遙一雙黑眼睛依舊凝注在十一身上。
十一便覺他看她的眼神,應該和看花花的眼睛一般無二。
想來才睡了不過半日而已,韓天遙的眼睛怎會這麼快就不腫不疼了?
她現在很想挖了他這雙黑黢黢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向外看了看,“宋昀呢?”
韓天遙道:“將你送回來後便告辭而去,並不肯多留。”
十一冷笑,“肯留才是怪事!”
宋昀救過韓天遙和十一,卻連面見十一都被聞小雅羞辱。他雖寄人籬下,算不得出身大富,待人處世溫和有禮,卻自有一種竹節般孤高出塵的名士氣度,自然不肯再給人嘲諷的機會。
韓天遙心下也明白,說道:“我已請聞彥備下禮物,隔兩日便親去佟家向宋昀致謝,並為上次之事致歉。”
十一接過小瓏兒遞來的茶,眼底顯而易見的不屑,“恐怕宋昀並不歡迎你的道謝。”
於天賜種種阻撓,並不願宋昀趟這渾水;想來宋昀舅父也該是個謹慎人。韓家得罪的人敢一舉夷滅花濃別院,他們又怎敢承認是宋昀救了韓天遙?
但韓天遙答道:“會歡迎的。”
依然是平靜無波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悲喜傷怒。但他手中短劍已然出鞘,燭光下鋒芒皆露,冷森森地直砭肌膚。
小瓏兒不覺退開兩步,心下有幾分不解,明明公子還是原來的公子,連神色都似未見太大變化,怎麼忽然間便讓人毛髮聳然,陡地渾身寒涼起來?
十一卻毫不在乎,甚至順了韓天遙的話往下說道:“如果能保他們富貴榮華,又能保他們不會為人所害,他們當然會歡迎。”
韓天遙目注短劍上流轉的凜冽光色,卻轉過話頭,緩緩道:“提刑司所派官員已經得出初步結論,夜襲花濃別院的,是寧羅山的山匪。”
“山匪?”十一倚著軟枕,漫不經心地喝茶,“這倒也可能。寧羅山距越山頗近,聽聞有一些是當年從江北流竄過去的盜匪。而江北……”
韓天遙接口道:“先父當年曾隨柳相北擊魏人,並將部分依附魏人的盜匪擊潰。這些盜匪里有少部分的確在混亂中隨難民一起逃到江南,不排除有人在寧羅山落腳。”
十一指尖緊捏茶盞,卻笑道:“這不對上了?若再有寧羅山的山匪自己招承,便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了!”
她的笑聲有些虛恍,叫人一時分辨不出,她的話語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隨口嘲諷。
“鐵板釘釘!”韓天遙笑意寒冽,“當年柳相不明不白被害,先父不顧祖父再三攔阻,執意上書彈劾施銘遠,終究被貶恩州,氣怒生疾;後來雖被赦,卻已不及返京調治。可惜他戎馬半生,竟落得客死異鄉!祖父因此再三嚴命,令我不得從政,只在山野間安閒度日。如今,韓家當真淪落至此,連那些聽得韓家之名便喪膽而逃的山匪都敢奔來報這二十年前的舊恨?”
溪柳舞寒碧(十三)
十一唇色很淡,眸光卻極清明,了無大醉後的迷離,“你認為,不是山匪,而是……”
韓天遙低低吐字,“懷璧其罪而已!”
韓天遙之父韓則安亦是名將,卻被貶而死,韓天遙對施銘遠當是恨得切齒。
可老祈王韓世誠明知施銘遠的背後,是正得寵掌權的雲皇后,幾乎是半強迫地要求嫡孫放棄報仇,並且遠離朝堂。韓世誠父子威名遠著,極得人心,而楚帝始終念著韓氏的忠誠勇猛,見韓則安、韓世誠先後病逝,多次徵召韓天遙出山,欲厚加封賞,均被韓天遙以種種藉口推託不出。
韓天遙都能隱忍下那樣的仇恨,那些山匪明知韓家並未失寵於君王,而且魯州還有一支願意聽命於韓家的忠勇軍,會為二十年前的舊恨一舉夷平花濃別院?
何況當年戰事,說到底,韓則安不過奉命行.事而已,真正的指揮者乃是當時揮軍北伐的柳相,如今那兩位也已遇害,又有多少的仇恨消解不掉,還要算到韓天遙和他的妻妾奴僕身上?
十一微微闔眼,心頭有什麼揪著似的陣陣疼痛。
她很想再去抓酒袋,卻只是更緊地捏住茶盞,捏到指骨發白,才小心地啜了一口,低低道:“懷璧其罪……”
韓天遙目注著她,似乎在等她細問。
但十一終究什麼也沒問,只道:“唔……既然你信不過提刑司,自己去追查也好。”
韓天遙靜默片刻,簡潔地答道:“我會回京,出仕。我會為死去的人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