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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終究將所有的冀望吞下,如生生吞下一盅苦酒,尚要溫和含笑,向她仔細叮囑。
“有皇上疼惜,你也不必太憂心,好好保重自己身體要緊。只要……只要你無恙,維兒無恙,終有再見之日。”
只是再見之日,她依然會是宋昀的貴妃。再怎樣情款意洽,再怎樣兩心相知,也是有緣無分,虛空一場。
韓天遙英俊的面龐在顫動,然後慢慢地別過臉,“只要你們好,什麼好,什麼都好……”
他一撥韁繩,策馬,揚鞭,絕塵而去,再不回首。
十一立於原地,看著他晨光翻飛的墨色衣袍,漸漸不見人影,才垂下頭,低低地重複,“嗯,你們好,什麼都好……”
冰冷的空氣吸入腹中,似化作萬千鋒刃,細細割剮著肺腑,臉上卻莫名地濕熱。
她伸手一抹,抹到一大把迅速寒涼下來的淚水,卻很快拍著馬背,散漫地笑道:“走了,走了……這一世的路,不論是長是短,是悲是喜,咱們爬也要爬到底呀!”
也許,真心的歡喜和真心的喜歡,都已是不堪回首的舊夢。
長路迢迢,山水遙遙,回首漫漫風雨道。敘什麼紅塵嬉鬧,說什麼月圓花好,今朝少年明朝老。看什麼鹿眠山草,笑什麼猿戲野花,無非是一枕春夢化蝶隨風飄。莫嘆息,休傷情,自古離恨多,團圓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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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天遙趕到蔡州時,蔡州城已被攻下。
魏帝金瑛眼見國破在即,匆匆傳位給侄兒,然後縱火自。焚;侄兒也沒能逃出去,在無路可退時橫劍自刎。魏帝燒焦的屍體被劈作兩半,分別由束循、孟許國領回,好各向其主交差請功。
楚懷宗時國破家亡、帝后妃嬪和三千宗親所受的奇恥大辱,終於在此刻得以洗雪。——這也是十一寧可犧牲自己、犧牲愛情也要達成的願望。雖不是她親自領兵,但正是她在背後的激勵和策劃,才讓宋昀順利掌握朝政,扶持主戰大臣,一步步達成目標。
韓天遙不曉得十一會不會開心,但他聞著四處怪異的焦臭味,再無半分得勝後的興奮。
全立夫婦、孟許國等見他無恙歸來,無不高興。
全立更道:“我等前往蔡州的行動,原是南安侯布置。此次功勞,需記我們天遙一筆!”
韓天遙淡淡一笑,“全大哥,你也曉得我的心愿,並非建功立業。”
全夫人已笑道:“侯爺,你不求功名,難道我們就是為了建功立業而來?”
全立也嘆道:“天遙,你也曉得,咱們這些人,故鄉就在這邊,只可恨靺鞨人兇悍狠毒,逼得咱們無處容身,這才投往南方,幸得老王爺一意收留保全……如今,咱們終於回來了!”
全立夫妻和大部分忠勇軍原是江北百姓,所在城池淪陷於魏人之手後,當日曾抵抗過魏人的百姓屢受迫害,全立更是舉家被屠,只剩全立和他二哥,遂聚集同受壓迫的其他百姓高舉義旗,投奔楚國。如今魏帝被滅,全家所在的穎州也已收復,他們漂泊多年,終回故土,自然感慨萬千。
孟許國在旁笑道:“全大將軍若是想念家鄉,等此間事了,大可回去住上一陣。”
全立明知韓天遙和楚帝、貴妃的糾葛,回想這些年朝廷對忠勇軍或明或暗的提防,嘆道:“只住上一陣麼……可前兒我們那些兄弟到穎州走一回,個個哭得跟狗似的,再捨不得離開。若北方平定,咱們就此卸甲歸田,安享一世陶然自在,豈不快哉!”
他在孟許國肩上重重拍了一記,笑道:“不然,把功勞都給孟老弟?如今新得了美嬌。娘,再多得些功名,這親事必定辦得更風光!便是叢蓉姑娘也高興呀!”
孟許國濃眉黑眼,英姿勃勃,被全立這麼一說,那小麥色的面龐卻泛出羞赧的赤紅來,“全大將軍又來笑話我!”
說話間,帳篷口露出尖尖的一對淺綠繡花鞋,然後探入一小小腦袋。
孟許國整個人都似亮堂了,匆忙奔過去問道:“蓉兒,你怎麼來了?”
那少女便大方踏入,盈盈笑著看向韓天遙,“久仰南安侯威名,我忍不住過來瞧瞧。”
孟許國寵溺地摸。摸她的頭,說道:“嗯,也好,咱們都是生死場結下的情意,日後必會常來常往。”
他又向韓天遙介紹道:“侯爺,這位是叢姑娘,單名一個蓉字。是我半個多月前從魏兵手裡救下的女孩兒,可憐一家人都已死於兵亂,只好先收留著……”
如今他這眼神動作,擺明著想永遠收留著了。
韓天遙盯著這少女和魏國九公主金從蓉一模一樣的清麗面容,“噢”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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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韓天遙才有機會與金從蓉單獨說話。
“金姑娘,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金從蓉莞爾,“我不該待這裡,那待哪裡?追隨我的姐妹們去和都,受那些畜生日夜污辱,然後發配為最低賤的營妓?還是跟著我那不爭氣的父皇共赴黃泉?”
“這裡是楚營,你身邊的人是楚國大將,和魏國有血海深仇的楚國人!”
“我的仇恨太多了,暫時還恨不到楚人身上。畢竟楚國當年也被魏國欺負得挺慘,就像如今的魏國被東胡欺負得太慘!何況這世間,我恐怕找不到比許國更愛惜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