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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他低低道:“十一,我從未問過你來歷,也從未刻意去打聽你的來歷。”
十一輕嘆:“韓天遙,你一直是個聰明人。”
若問得多了,疑得多了,她早已離開。
但韓天遙卻道:“我不問,不打聽,並不是不好奇。我只是覺得,對於我,你是你,你是我眼前的十一,便已夠了。我希望留住並永遠相伴的人,就是眼前的你。至於你是誰,原來是什麼人,都沒有關係。”
十一的眉峰微微一動,青玉般的指尖流轉著的光澤清潤恬淡,慢慢在狸花貓油滑的皮毛在撫過。
韓天遙繼續道:“你可以和我共富貴,也可以和從前一樣,選擇在那些浮華的富貴里保一方天地,繼續你的清靜安樂。我不需要你和我共進退。若有一日,我退無可退,無法再給你原有的安寧,我會告訴你,讓你安然離去。”
他的聲音並不那麼柔和,語調一如既往的平淡沉著,仿佛根本不是在向她求懇,求懇她繼續留下。
可十一卻聽得清晰,他是如此認真地在許諾著他所能許諾的全部。
哪怕她的性子如此的暴烈不馴,哪怕她的劍再狠,嘴再毒。
他願意繼續聽到她桀傲無禮的嘲諷和譏笑。
十一的眼底有些潮熱,卻仰起臉來,笑著答道:“可是,韓天遙,我不想回京。”
韓天遙黑眸中有一抹銳利的芒彩閃動,唇角動了動,一時沒有說話。
而十一的話出口,指尖也僵了僵。
她說,她不想回京,無異於在說,她正是來自京城,來自杭都。
外面忽有侍者急急稟道:“侯爺,我家二爺請侯爺去前廳,說來了位貴客拜會。”
韓天遙側頭問:“哪位貴客?”
紹城上下的官員,得消息早的都過來拜望過了;得消息晚的,大約也不會不知道韓天遙已經告病謝客,怎麼著也得等來日再說。
外面侍者已答道:“小人不知,只聽說姓齊,二爺稱之為齊三公子。”
齊三公子……齊小觀!
前次正是他應下濟王囑託,派人救了韓天遙和十一。即便不看他身後威名赫赫的鳳衛,此人也不能怠慢。
韓天遙不過略一躊躇,吩咐道:“請齊三公子稍等,我稍候即至。”
十一低著眼睫坐在桌邊,懶洋洋地將手指搭於狸花貓腦袋上。狸花貓便柔軟而親昵地在她的手指上蹭著癢,正掩去主人指間的僵硬。
韓天遙靜默地凝視片刻,忽伸手,將寬大的手掌覆於她的手背。
鵬青冥深杳(七)
十一皺眉,卻未抽手,只抬眼看他,眼底的光芒尖銳如獵豹。
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威壓之勢迫下,狸花貓終於覺出不對,猛一矮身,自榻上竄下,扭動著肥胖的身軀奮力奔出十餘步,方不解地回頭張望。
韓天遙的手,便輕輕.握住十一懸於空中的手掌,感受她僵硬的骨骼和冰涼的掌心,輕聲道:“你不想回京,是為京城有不想見到的人,還是有不想面對的事?若有不想見到的人,我幫你擋著,絕不讓你見到;若有不想面對的事,也有我在你前面,並不用你去面對。”
他日漸康復,手掌寬大溫熱,無聲地浸.潤向十一。十一併未抽回她的手,也未掙扎,只是在低眸片刻,抬眼向他一笑。
“韓天遙,你這算是……在表白著什麼嗎?”
韓天遙手上緊了一緊,卻很快答道:“你若覺得是,那便是;你若想嘲笑,也儘管嘲笑。十一,我想留下你。”
十一笑道:“聽起來你很認真。”
韓天遙嘆道:“十一,縱然從前我們相交無多,你也該聽說,我從不開玩笑。”
十一笑得露齒,毫無淑女風度,“不開玩笑的人其實很無趣。”
韓天遙道:“無趣的人也有好處,至少不會欺騙你。”
十一左手在他手背輕輕一擊,“好,我信你。像你這樣的人,能說出這麼有趣的話來,也真不容易!你不準備去見齊三公子了嗎?”
韓天遙終於收回握住她的手,再深深看她一眼,“當然要去。你等我,待我回來再商議去杭都之事。”
十一含笑,“好,我等著!”
韓天遙一直沉凝的眉眼終於鬆了松,唇角微微一揚,竟極柔軟地笑了笑。
他轉身向外走去。
臨到門檻,他不放心般,又向後看了一眼。
十一倚在榻上,容色平淡,雙眸清瑩,正是一慣的憊懶散漫。
他似乎多心了。
這麼懶散的女子,若還有一分不必挪窩的指望,大約都不會想著離開。他需要做的,就是必須讓她相信,他有足夠的能耐為她撐起那樣的天地,讓她繼續懶散下去。
當然,她不該再在醉鄉里混沌度日。
酒多傷身。
***
韓天遙的身影剛消失,十一便讓小瓏兒近前,幫她提著酒袋,照舊將兩隻酒袋灌滿。
小瓏兒照辦了,看著十一利索地將酒袋塞入褡褳,束緊總是松松的衣帶,又喚過狸花貓,努力將它往褡褳里塞,這才回過神來,忙叫道:“十一夫人,你……你這是打算走嗎?”
十一將褡褳負在肩上,不滿地拍著狸花狸掙動著的肥碩身軀,隨口答道:“哦,東西都收拾好了,難道還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