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頁
聶聽嵐尖叫道:“你少給我說教!這一切……這一切不都是你要的嗎?你要報仇,你不想向濟王稱臣,你要將救過你的晉王世子扶上皇位,你要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再去找回十一,跟她解釋……如今一切,你都已經辦到了!十一沒死,就是破了相,只要你不介意,只要她肯原諒,照樣可以結作夫妻……說那許多的大道理,裝得冠冕堂皇,還不是怕我的存在影響了你跟她的感情?我只是礙著你們了!礙著你們了!”
韓天遙目注這個滿面淚痕哭得歇斯底里的女人,忽然之間有種可笑的虛妄感。
當年,自己深深戀慕著的,當真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嗎?
或許是他負心,或許是他薄倖,他終究也只能認了。
當年的少時情誼也罷,近來的千里相尋也罷,都似已無法再在他心底激起半分波瀾。
他端起空空的酒盅,晃了一晃,冷淡說道:“你累了,我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聶聽嵐再禁不起他這般冷情,掩著臉衝出去。
------------------------------
屋中一時靜寂。
韓天遙慢慢拿起案上的劍,細細地看著。
形制模樣都不陌生,正和當日薛及拿來威脅宋與泓的那把劍一模一樣。
當然,不會是那一把。
那一把應該還在相府,這一把卻來自遠方小鎮的某處當鋪。
幽亮如秋水的劍鋒之上,鐫刻著古篆文“流光”;而他那夜索來觀看的那一把,刻著“畫影”。
璧影雙雙,舞流光畫影,嘆夢裡春秋,笑看白雲蒼狗,功名聚塵,細思來竟比越山隱居的生涯不知完滿多少倍。
聽琴品茶,對月賞花,縱然有那些多是擔了虛名的美妾相伴,也掩不去心頭形單影隻般的孤寂。
劍柄上扣著穗子,鴉青色的合.歡如意花紋,正是當日.他所用。
記得那時他受路過暗算重傷,柱子將他救回,仿佛是柱子媳婦拿去清洗,後來匆匆離去,再沒顧得上這小小劍穗。
又記得在安縣時,十一曾問過他龍淵劍哪裡去了,他回答混亂中遺失,十一明明已在柱子家撿到劍穗,明明應該料到他離開柱子家後並未遇到厲害敵手襲擊,竟也不肯猜疑。
她曾被人算計過,心智機敏,原沒那麼容易再受人算計。
她只是不肯定猜疑他,她只是願意給他十分的信任。
而他……親手捏碎了她全部的信任麼?
是他親手捏碎了她全部的信任,以致那個說會做他妻子的女子,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見合.歡花紋有些變形,似被大力撕扯過,他皺眉,用武者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根根小心地撥著絲線,儘量將那花紋撫平。
狸花貓吃飽喝足,看他的袖子垂落,正隨他手指的動作擺動,已快活地喵喵叫著,將前足立起戲耍著他的袖子,尾巴興奮地一下下甩動,散亂了無聲投入屋中的斜陽。
“花花。”
他拍了拍它的腦袋。歲月靜好。
只缺……只缺他的十一而已……
-----------------------
“姐夫!”
小瓏兒已從廚房抱了壇酒回來,東張西望地看著,“那個女人走啦?咦,她怎麼捨得走呢?”
韓天遙收起劍,低低道:“這裡本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走了也好。”
許是走得急了,小瓏兒的臉色不太好,眼神也有些倉皇,卻利落地打開酒封,往映青酒壺裡倒著酒,笑道:“廚房的大嬸說是陳了許多年的美酒,我先就舀了一點嘗了,似乎還是那辣辣的酒味,並沒什麼特別。不過聞著倒香。”
韓天遙道:“你不喝酒,不懂。若是你姐姐……”
他悄然住了口,不經意般接過小瓏兒遞來的酒壺,倒了一盅,含在舌下細細品著。
然後,他的目光倏地投向小瓏兒。
小瓏兒已若無其事地走回到原先的椅子上,繼續縫著衣裳,嘴裡尚在念念叨叨:“這件衣裳快要做好啦!我要不要繡些花呢?繡蘭花似乎太清素,不然繡一雙蝴蝶?嗯,太花哨。”
韓天遙將含在舌下的酒水飲下,垂下眼瞼繼續飲著,低聲道:“只要是你繡的,他都會喜歡。”
小瓏兒雙頰便笑出了一對深深的酒渦,“對,他敢不喜歡,我再不理他!”
抬眼看著韓天遙一盅一盅繼續飲酒,似乎再無疑心,她無聲地吐了口氣,悄悄地彈了彈指甲間殘餘的粉末。
----------------------------
一日日過去,十一的臉龐終於消了腫,結了厚厚的疤。雲太后每日來瞧,早早令太醫商議著,不惜代價替她配製柔膚淡斑的藥內服外敷。宋昀將她安置於自己所住的勤政殿,更是時時探望,惟恐宮人不夠盡心盡力。
可惜他們雖留心,十一自己卻很不經心。
不但不經心,謝璃華探了幾次後,甚至忍不住問宋昀,“朝顏姐姐這是不想要她那副花容月貌了?”
宋昀只得道:“她說……再丑橫豎她自己看不到。”
十一剛被帶入宮中,宋昀便很小心地令人將她住的屋子裡的鏡子盡數收了,她的確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妍丑。
於是,十一繼續沒日沒夜地飲酒,連酒水衝去面上的傷藥都懶得理會,更不會考慮那麼多酒水飲入,是不是跟服下的藥有所衝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