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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天遙再不料她竟能將他說得如此不堪,不由吸了口氣,“十一,我願意將我所能交付的一切都坦裎於你跟前,為的是讓你看清我到底是怎樣的人,而不是……為了送給你踐踏!”
十一道:“交付不交付,那是你的事;是領情還是踐踏,那是我的事。難不成你要我覺得你是正人君子,我就得覺得你是正人君子;你送我一顆心,我就得還你一顆心?”
韓天遙咬牙道:“十一,有沒有人說過,你這性子,彆扭得招人恨?”
十一道:“我性子一向不好。但我也從沒求著誰跑來親近我。”
韓天遙點頭,“是我求著要親近你!”
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重重拍上了門。
他不能否認,留十一等在裡間,雖是想向十一證明自己已與聶聽嵐無涉,也的確擔心自己會一時把持不住失態。時隔多年,他亦不知再相見會是怎樣的心境。
從當日聶聽嵐嫁入施家,那段年少時的情.事便註定不得不就此割裂。
休養五年後,他身邊多了十一;並且,他想留住十一,永永遠遠地留住十一。
他從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一個是過去,一個是未來,這抉擇並不艱難;想起十一在側,他的確得以用最合宜的姿態與聶聽嵐相會,疏離卻不失禮數地將她順利送走。
可十一不留餘地,一針見血,扎得人實在太疼!太疼!
若非聶聽嵐最後所說的關於朝顏郡主的事實在讓他太過震驚,他怎會摒開小瓏兒,意圖上前安慰詢問?
韓天遙在屋外呼吸著夜間冰冷的空氣,好容易平定心神,才想起一件事。
十一夾槍帶棒,連損帶貶,活生生把他給氣了出來。
於是,他想安慰的,他想詢問的,她一個字也不用聽了。
韓天遙轉過臉,再看一眼十一所住的客房,黑眸里已怒氣全無。
太子死後,無人再能保住她。
也就是說,包括濟王宋與泓,包括她的師兄弟,包括鳳衛,以及……她在大楚至尊無上的父皇和母后,都已無力保她,或不想保她……
她失去的,可能比他所能想像的更多,更多……
***
第二日,一行人繼續乘車前行,十一已經神色如常。
她打著呵欠向韓天遙索要她的兵器,“下午應該可以抵京了!你那對手強悍,難保不再生事。若我有兵器在手,便是護不了你,至少還能護住我自己周全。”
韓天遙瞅她一眼,將包裹好的純鈞寶劍和幾柄小巧飛刀一併遞了過去,順手又遞給她一隻映青酒壺。
足足比這幾天用的酒壺大三四倍。
十一搖頭,“不用了,今天是九月二十。”
九月二十,是寧獻太子的死忌。
韓天遙問:“寧獻太子不喜歡你喝酒?”
十一道:“從前我隨師父學藝,偶爾回宮,最喜歡跟他討酒喝。他變著法兒替我覓各種各樣的好酒。”
“他……喜歡你喝酒?”
並且,是宋與詢一手培養出了這麼個女酒鬼?
十一把.玩著手中的純鈞劍,低低道:“哦……後來應該很不喜歡吧?我喝醉後便罵他,罵得他狗血淋頭……他打也打不過我,罵也罵不出口,每次都被我氣走……再後來,我連罵都懶得罵他了……我覺得我這輩子從沒這樣討厭過一個人,討厭到罵都懶得罵。”
“討厭……寧獻太子?”
韓天遙凝視著十一沾了露珠般的濕.潤眼睫,實在看不出一絲她對那位逝去太子的厭惡來。
十一素來冷淡的眉眼間飄浮著淺淺的溫柔和苦澀,慢慢道:“對!他設謀試探我,還設計陷害泓,阻攔我和泓的親事,被泓一氣之下推落湖水。他被救上來後便病了,卻一個字也不敢告訴皇上。不久,我正好聽說一些別的事,氣頭上又沖入東宮將他罵了一頓,收回我送給他的純鈞寶劍,跟他斷袍絕交。他本來已經有些好了,那一夜後病情急轉直下,病勢越來越重……”
她拔.出純鈞寶劍,顫抖的指尖慢慢地在雪亮的劍身撫過,“你認得純鈞寶劍,應當聽說過,純鈞曾為寧獻太子所有吧?是我給他的。我師父留給我風佩和純鈞兩把寶劍,風佩劍自用,純鈞劍則讓我送給我未來的夫婿。剛回到京城那年,我十五歲,就把純鈞送給了他。他其實沒學過武,更不懂劍法,但自我送他的那一天起,他這把純鈞劍就從未離身……”
她的手忽然一顫,便見一溜鮮血自她食指飛快滑落。
竟是不經意間,被自己鍾愛的寶劍深深割傷。
韓天遙抬手,取過純鈞劍,握住她手腕,取出傷藥輕輕灑上,抽.出帕子替她包紮那傷處。
十一也不掙扎,由著他層層包著,卻別過了臉,淚水竟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簌簌滾落。
小瓏兒坐在一側怔怔地聽著,竟也在不斷地擦著淚。
韓天遙便問:“你聽懂了多少?哭什麼?”
小瓏兒紅著眼圈道:“我什麼都聽不懂……可我聽姐姐這麼說話,就好像聽得心都要碎了一樣,只覺得一陣陣地心酸……”
十一匆匆擦去淚水,若無其事地又笑起來,“哪有什麼心碎?又有什麼好心酸的?其實他可惡得很,若還活著,我必定還是憎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