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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僅是郡主,更是鳳衛之首,武藝高強,還和帝後那般親近,決計留她不得……
“當”的一聲,是帶著破裂音的脆響。
鋒利不輸於純鈞的風佩劍,竟然斷了……
劍斷人亡,便是她這一世的結局?
她還想掙扎,卻已一絲力氣都沒有。她的喉嚨似已被死神緊緊攥住,努力地伸長脖頸妄圖呼吸到一絲清新的空氣,卻只聽到自己喉嗓間最後的呻.吟。
而她的身體已迅速地沉了下去。
像一腳踏空跌落絕崖,墜入深淵,那樣的迅猛和黑暗,偏又莫名的輕盈。
那種垂死的飛翔般的輕盈里,她似聽到了宋與詢的聲音。
依然那樣清醇好聽的聲音,聲聲地喚著朝顏,朝顏……
這個金玉其表的騙子,為何還有著這麼真摯動聽的呼喚,甚至跑到她的夢裡來繼續哄騙她。
她仿佛又置身於書香竹香盈溢的東宮,看他修長白晰的手指搭於弦上,一雙如珠黑眸溫溫潤潤,倒映的全是她的容顏。
他道:“朝顏,朝顏,縱世情紛煩,人心叵測,尚有太古遺音,送我們一曲《醉生夢死》。”
他道:“朝顏,朝顏,若有一日我不是太子,你不是郡主,我們依然是彼此的醉生夢死。”
他道:“朝顏,朝顏,若我走在你前面,你萬萬不可輕生。便是我死了,我的朝顏也得好好活著,開心地活著。”
“我要我的朝顏妹妹,那樣放肆、大膽、無拘無束地活下去,長命百歲……”
---------便是我死了,你也得好好活著---------
瓊華園,十二歲的朝顏將純鈞寶劍送給心上人的那個假山涼亭里,天已黑,物是人非。
十一沒有再喝酒,卻也無法再講完她的故事。
她身上披著韓天遙的外袍,卻似全然未覺外界的溫熱寒涼,只是抱著頭,像所有痛失心上人的女子,用極低極壓抑的聲音悽慘地抽泣。
韓天遙輕拍著她的背,小心地為她拭淚。
狸花貓老半天沒聞見魚腥了。
但見到了主人,脖子上的繩索也被解開,它便很有些心滿意足,坐在十一腳下,不屑地聽著那些凡人的悲歡離合,懶洋洋地舔著爪子和皮毛,開始打起盹來。
明月已升,天清似水,明淨的月光像誰溫柔含情的目光,盈盈籠了下來。
韓天遙的衣袖和手掌間都是十一的熱淚。他由著十一痛哭著,許久才道:“其實,那些呼喚不是夢。寧獻太子……真的去救你了?”
十一道:“是,他來了。”
-------------來了,以死換卿生----------
聶聽嵐和朝顏一直暗有來往,察覺施銘遠父子動靜,曾派人去瓊華園通知朝顏,卻發現朝顏已經奉皇后懿旨前去赴宴。
眼見路過、齊小觀不在瓊華園,聶聽嵐趕忙又覓人通知了宋與詢。
病臥在床的年輕太子聞得消息,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披衣而起,乘輦趕往屏山園,以前所未有的強硬,逼迫施銘遠及設伏之人打開密室,衝進去將朝顏抱了出來。
他明明病成那樣,明明連自己都站立不穩,偏硬生生將垂死的朝顏從密室中搶了出來。
“朝顏,朝顏……”
他聲聲喚著,又逼施銘遠交出解藥。
施銘遠原想拖宕片刻,只待朝顏毒入心肺,藥石無醫,給了解藥也不妨。
這時宋與詢忽自己沖入密室,深深呼吸數下,人已一頭栽了下去。
施銘遠大驚,這才趕緊尋出解藥時,宋與詢強撐著給朝顏服下藥,便倒了下去。
朝顏昏迷間恍惚聽到他在喚:“朝顏,朝顏!”
其實她一直不能確定宋與詢究竟有沒有喚她。據後來太子從人說,宋與詢遞過藥的那一刻便已倒下。
但朝顏堅信他一定喚過。
那是她聽到的他最後的聲音。
他喚了她,她一定要聽到,她一定不能辜負他的呼喚。
所以她醒了,拖著虛弱的身體守在昏迷的宋與詢跟前,整整守了三天三夜,看著他在病情和毒素的雙重摧殘下,如一株翠色盈盈的新竹,在短短的時日內枝黃,葉落,枯萎,死去。
也許在奔往屏山園相救的那一個時辰,他已耗盡了生命里所有的氣力。
這三天三夜,他再沒能睜開眼看她一眼,更沒能牽她的手,低低地喚她朝顏。
直到他死去,他都沒能再和她說一句話。
不論是愛,是恨,是抱怨,還是委屈。
一句也沒有。
毒傷未痊的朝顏傻傻地看著他死去,看著他被盛入棺槨,看著他被浩浩蕩蕩的送葬人群簇擁著,送向另一個冰冷的天地。
她仿佛被毒傷了腦子,毒傷了眼睛,毒傷了喉嚨,一滴淚未流,一句話未說,就那樣呆呆地坐在他床榻邊,然後踉蹌地跟在他棺槨後,最後伏倒於他的陵墓前。
她抱著他一直想送她的太古遺音,為他彈醉生夢死。
醉生夢死里,依稀還有他的清淺笑顏和溫柔言語;而這冰冷的世界,卻再沒有了他。
她在那依稀的夢影里,像所有陷入情網的少女,溫柔地向心上人表白衷腸。
“詢哥哥,朝顏喜歡你。從小到大,朝顏一直喜歡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