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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當年是宋與詢和十一易地而處,十一應該也會不惜代價救他,哪怕以命換命吧?
十一再未說一句話,再看一眼那未及撤下的高竿和繩索,低頭離去。
登高則跌重。
逝者已矣,生者便是傷得再重,也只得順著眼前的漫漫長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宋昀見狀也不肯多說,緊隨著十一向宮外行去。
***
待眾人散去,尹如薇慢慢展開掌心,盯著掌中那折斷的水晶蓮花,方道:“與泓,如今的結果便是你想要的?又或者,你還指望朝顏會收回這水晶蓮花?何苦來,惹得母后動氣,於你可有半分好處!”
“對我並無半分好處。”
宋與泓看著十一纖瘦孤峭的背影走遠,方才低下眸來,眼底若有細碎冰晶無聲閃動,“但我也不想你得到半分好處。尹如薇,你是多麼聰明的女人!挾制寧獻太子,逼走朝顏郡主,如願以償成為我的王妃……很多事,你當然不會不懂吧?”
他低低地笑,傍晚的陽光溶溶照於他身上,柔和了他眉眼間的戾氣。
尹如薇的眼前,依然便是從小到大記憶里那個明朗率真、英姿勃勃的少年,沒心沒肺地和兄長姐妹們玩耍打鬧。
那樣的人,哪怕多少次被打得頭破血流,鬧得雞犬不寧,一轉頭依然只記得你的好,下次見面依然掏心掏肺地待你,恨不得傾盡所有奉到好友和姐妹跟前。
“與泓……”
尹如薇的嗓音有些啞,端麗的容色在明紫色翟紋大袖衫的映襯下愈發失了顏色,泛著黯淡的白。
而宋與泓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轉身便往外走去,留給她一個峭冷如石的背影,全無當年的爽朗歡快,更無新婚時的溫存體貼。
新婚後的那段時日,像一段夢,美滿得讓她半夜醒來時都會汗流浹背,清晰地意識到,睡在身畔的夫婿正刻意為她編織著那樣的夢境。
那整日整夜的幸福,美滿得快要溢出,想不酣醉也難。
她只能眼睜睜地墜入其中,眼睜睜地看著他贈予她所有的完美幸福,然後親手將他編織的那一切捏個粉碎。
一直猶豫著不肯立他為皇子的雲皇后,在他娶了姨侄女後,終於稍稍放下心來,讓他成了皇子,成了濟王,並讓尹如薇成了濟王妃。
縱然宋與泓曾將寧獻太子推落水中,尹如薇也知他從不是戀棧權位之人;但他的確是在成為皇子後沒兩天,便帶著眉眼與朝顏郡主相像的姬妾,醉醺醺地衝到了她跟前。
“本是朝顏的東西,你搶你謀,就能搶得到,謀得了?”
“尹如薇,你做夢!娶你,為的是毀你!我必為朝顏報仇!”
她幾次曾在睡夢裡見過他那樣通紅憤恨的雙眼,她以為那只是夢;原來夢和現實一直是反的。
夢裡才是現實,現實只是他給她的美夢。
他刻意寵她憐她,讓她愛他更深,方能在拋棄她時,讓她倍嘗失去愛人的滋味;他再不踏入她臥房一步,讓她家不成家。
因為朝顏郡主因她徹底失去了心上人,有家難回,從此一無所有,痛苦不堪;他要讓她在富貴叢里忍受他同樣的凌遲。
他其實並不在乎她給他帶來的皇子之位。
他孜孜以求的只是和朝顏郡主一樣的願望,要一雪前恥,收復中原,——哪怕與施銘遠為敵,哪怕會失去皇后的信任和歡心。
尹如薇眼眶陣陣地酸疼著,終究不曾滾落淚水。
從小父母雙亡,縱有身為皇后的姨母疼愛,到底比不了她膝下溫和孝順的養子,也比不了她親自哺育過的養女。好容易嫁得戀慕已久的夫婿,短暫的幸福美滿不過是惡意報復的虛幻夢影,轉眼成空。
如此滿懷孤寂,小心地守護著那個不算家的家,不讓人看出夫妻間再難彌合的深深鴻溝,到底算是卑微,還是驕傲?
“王……王妃!”
侍兒忽在旁驚呼。
尹如薇一低頭,正手間瀝瀝,有鮮血一串串飛快滴落地面。
不知什麼時候,水晶蓮花的裂口處深深扎入了掌心。
尹如薇用絲帕包住水晶蓮花,順手將傷處也掩了,若無其事地袖起手,向侍兒道:“冰兒,走吧,咱們……去看看那猴子。”
“看猴……猴子?”
-----------縱然心碎也在期盼,有一天能圓滿----------
閒雜人等早被趕逐一邊,尹如薇走上前,仔細檢查那漸漸僵冷的猴猻。
冰兒忐忑地隨於她身後,說道:“王妃,小心血污,髒!”
尹如薇不答,眸光慢慢凝於一處。
她的指間撥過棕黃皮毛,拈出了一根細細的鋼針。
冰兒驚呼,“這,這是……有人故意使壞!”
在眾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正要簪上尹如薇髮髻的水晶蓮花那一瞬間,有人對猴子出了手。
猴子吃痛嘶叫,本來猶豫的宋與泓趁機鬆手,跌斷水晶蓮花。
正因鋼針尚在體內,猴子在疼痛中失去平衡,才會和另一隻猴子相撞,斷送了這條小命。
冰兒問:“王妃,到底是誰這麼膽大妄為,竟然當著那麼多人施展手段?”
尹如薇淡淡道:“還能有誰?這滿宮裡的人,誰有她膽大妄為?天大的禍事闖下來,都會有大楚最尊貴的男子前赴後繼地替她擋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