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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先前就知曉韓天遙因花濃別院之仇決定阻攔濟王繼位,那日聽聞是韓天遙下令聞博在酒宴向十一下毒,以致十一九死一生時,宋昀也有些不敢置信。但後來親歷其事的秦南明明白白確認了此事,十一口吻間的疏冷灰心也明顯是認定韓天遙為報仇不惜代價,連她都打算犧牲……
直到凌晨瓊華園出事,宋昀親見韓天遙失態離宮的模樣,才又開始疑心此事。
既然他並不知曉十一中毒,那麼,到底是什麼人向十一下的手?
若干疑問卷到舌尖又悄然掩住。
宋昀沉吟半晌,才道,“說來此事也奇。聽聞跟她的鳳衛大多被你設計除去,十一自己又重傷在身,到底是怎麼做到將相府殺手一個不漏盡數誅除,連施浩初都送了性命?”
韓天遙胸膛起伏,一呼一吸間,沉重得若有利刃寸寸刮著。他低低道:“十一與小觀都是絕頂高手,若被逼到絕境,以一敵十並非難事。那些鳳衛……並不曾除去,只是被迷倒後暫時軟禁於回馬嶺而已。”
他的目的,只是阻止十一回京,阻止她捲入他和濟王的紛爭。
若有性情剛硬更勝鬚眉的十一在,有手掌鳳衛不可能輕易認輸的十一在,宋與泓不可能認命地讓出皇位,——便是他認命,十一不認命也無用。宋與泓必定會依從她,奮力地爭上一爭,斗上一斗。
殺孽終是孽。
戰場上的殺戮已經夠多,他不想繁華富庶的杭都跟著血流成河。
或許她會因此含恨,或許她會不肯原諒,但總比兩人在京中執劍相對,逼著對方為自己做出最後的抉擇強太多。
宋昀凝視著他,輕聲道:“還是盡將那些鳳衛放出吧!郡主對你似有所誤會,若認為你已害了他們性命,只怕誤會更深。”
韓天遙嘆道:“自然得放回。鳳衛首領如今只剩了路過,先前借死逃避,後來送解藥都沒敢露頭,應該心懷愧疚,沒打算回來。便是回來,也已無力改變大局,只會想著如何救回十一。”
救回十一,不僅是鳳衛想做的事,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念頭。
濟王妃尹如薇懸樑自盡,雖被及時救下,卻也元氣大傷,臥床不起。本該繼位為帝的宋與泓在大行皇帝喪禮上只走了個過場,便被雲太后遣到仁明殿看護王妃,形同軟禁。
不曉得這算不算為亡者雪了冤讎。
至少,在發現十一出事的那一刻,那百餘條性命的仇恨,竟已在不覺間遠去。
他恨宋與泓牽連無辜,他又何嘗不在牽連無辜?
甚至牽連了平生摯愛……
想起那個容顏如花,向他含笑凝眸的女子,那如坐針氈的痛楚令他泛起了滿額的汗水。
他終究站起身,低沉道:“皇上,臣必須出宮。”
宋昀溫和地看著他,輕聲道:“好。我會和禮部說,你舊傷發作,告病回府休養。若有郡主的消息盡通知我,我這邊打聽到消息,也會遣人告訴你。”
韓天遙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那樣英武高挑的男子,步而行時竟然蹌踉不穩,仿佛受了傷。
且受傷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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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韓天遙離去,宋昀才闔上眼,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他抬起手,正見掌心濕漉漉的,竟也是淋漓的汗水。
指掌間,依然潔白如玉,甚至比平時還要白.皙幾分。
可不知怎的,迷離眸光凝望之際,總似有星星點點的殷色血芒在閃動著。
“柳兒……”
他的唇輕輕翕合,似發出了聲音,又似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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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過一塊絲帕,他用力地擦著掌心,不知是想擦汗水,還是想擦那些根本看不見的血跡。
世間的富貴尊榮,王侯將相尚可有所選擇。或進,則高居廟堂,兼濟天下;或退,則山水相伴,獨善其身。獨帝王之道,是沒有退路的絕崖棧道,再怎樣的山高水遠,風聲鶴唳,也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永無歸途。
“阿昀!”
身後,忽有人清清朗朗地喚。
宋昀凝神,再轉頭,秀逸面龐已是清淺溫潤的笑,“璃華。”
謝璃華一身素衣向內探了探腦袋,待看清宋昀神情,便笑嘻嘻地跳進屋來,說道:“我來瞧瞧你。於先生說,你這一向身子骨不結實,這幾日又十分勞累,恐怕吃不消。”
宋昀微笑道:“我還好,只是頭有些疼。剛已吃了一盅參湯,要不要叫他們給你也燉一盅?”
謝璃華道:“我不用啦!算命的說我命好得很,雖父母早喪,卻後福綿延,定能富貴長壽。”
她忽然一吐舌頭,頑皮地向宋昀做了個鬼臉,“我倒忘了,從今兒起,你可是皇上啦!論起後福綿延、富貴長壽,必定誰也比不上你。我以後是不是得改口稱你皇上?”
“愛怎麼叫便怎麼叫吧!”宋昀端起茶來喝著,縈繞的熱氣讓他的淺笑籠了層薄薄的霧靄,“你不用憂心我,倒是施相那裡,恐怕你要上點兒心。”
謝璃華頓時斂了笑容,愁苦道:“是啊!表哥已經半個多月沒消息了!先前那邊傳來壞消息,舅舅總不肯相信。但前日聽說已經找到表哥屍體,正在運往京城的途中。想來……想來表哥真的遇害了!若是表哥好端端回來,你又繼位為君,舅舅得多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