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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而下的雪花漸漸將他們掩埋時,他柔聲道:“十一,不能同生,共死可好?”
但他的聲音連他自己都已聽不到。
意識模糊之際,恍惚有孩童歡樂的歌聲,又有清脆稚。嫩的呼叫:“奶奶,奶奶,這裡有兩個人,兩個……死人!”
十一說,維兒已經會坐會爬會認人,再隔幾個月,應該會撲在母親懷裡撒嬌了。
維兒再長大些,大約也會這麼清脆脆地唱歌,清脆脆地喊著父親母親了吧?
可惜他應該聽不到了。
連他的十一,都可能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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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因為有人發現了兩個“死人”,他們竟不曾變成死人。
有時候人的際遇真的玄幻莫測,又或者宋與詢的在天之靈依然在默默庇護著心愛的女子,二人都已絕望放棄時,有一種叫作絕處逢生的幸運從天而降。
韓天遙甦醒時,對上男童烏溜溜一雙大眼睛時,幾疑身在夢中。
而那男童已驚喜地跳起來,衝著外面高喊道:“奶奶,那大哥哥也醒啦!”
和他恍惚中聽到的男童聲音一模一樣。
原來竟不是幻覺。
一對出診歸來的孫祖倆經過了那裡,順便檢查了下兩個“死人”,然後把他們撿了回去。
如今他正身處一間小小的茅屋中,身下是粗陋卻溫暖的土炕。他身畔,十一長發散亂,面色慘白,雙目緊闔,讓他瞬間屏住呼吸,慌忙伸手去摸時,覺出她肌膚柔軟和暖,這才放下了心。
身後,有蒼老的婦人聲音在說道:“她早先便醒過兩次,只是這病勢兇險得很,能止住咳血便不錯了!”
一個傴僂著背的老婦人走進來,眯著渾濁的眼睛將他打量一回,滿是皺紋的臉便露出一絲滿意之色,“你倒還不妨事。傷得雖重,但看筋骨是習過武的人,身體底子好,只要退了燒,悉心調養些日子,自然會恢復過來。”
韓天遙已知他們不是一般的福大命大,居然遇到醫道高手相救,正要致謝時,老婦人已止住他,說道:“也不必謝我。我又不是那蠻夷之人,醫者仁心,斷無見死不救之理。只是你們恐怕不宜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韓天遙頓時明白,“有人在搜查?”
“東胡人在搜,搜右手和右胸有傷的男子。”
“婆婆一聽,自然知道是我。”
游過大運河雖險,但東胡人摸不清虛實,再不肯就此放棄,天明後渡河繼續搜查也是意料中事。難為這老婦人明知他們是占據中京的東胡人一心想抓的異國“奸細”,居然還敢收留。這老婦人眯著眼,甚至輕蔑地笑起來,“你們是楚國人!我一看你們隨身所攜之物,便知你們是楚國人!他們大動干戈地想害,老身自然不惜一切地想救。”
“婆婆……也是楚國人?”
“我是中京人。但我祖父是當日中京皇宮的太醫,至今留著懷宗皇帝褒揚咱們陸家醫術高超的親筆聖諭呢!當年中京陷落前,懷宗皇帝記起祖父救過太后,還厚厚賞賜過,祖父才得以在國破家亡後另置家業,隱姓埋名行醫為生。”
這陸婆婆視楚國為故國,自然視楚人為親人,收留二人便順理成章。只是她一介平民,有兒孫家人,一旦被東胡人發現窩藏奸細,無疑是滅頂之災。
正說著時,只聽得旁側十一清弱平靜的聲音:“既是懷帝時的忠良之後,我等更不能連累婆婆,待我們稍稍收拾,即刻便離去。”
韓天遙轉頭看時,正見十一強撐著坐起身,面容憔悴不堪,獨眸中依然閃爍鋒芒,並不曾因重病顯出半分畏縮退卻。
陸婆婆盯著她,“夫人的衣物我已經洗淨晾乾,另外還看到了些佩飾……似乎是宮中之物。”
十一淺笑,“婆婆,我是寧宗的養女,如今在杭都宮中侍奉皇上。因有些私事前來中京找這位韓公子商議,不想被東胡人發現了行蹤。”
“原來是皇家之人!“陸婆婆驚嘆,忙道,”你們傷病成這樣,也不必立刻便走。這幾日各處要道都有人把守,鎮上也查得嚴緊,尤其是醫館和藥鋪都被細細盤問過。我老了,藥鋪早給孩子們在打理,只在鄉間住著,有相熟的鄉親生病過來相請,這才出去走一遭,暫時應該查不到我這裡。你們先住著,我叫人幫著留意,有東胡人過來便叫你們躲避。”
韓天遙欠身道:“那有勞婆婆!”
陸婆婆轉身離開,卻疑惑般搖頭嘆息,“侍奉皇上的人……這一對兒竟不是夫妻?瞧來瞧去,一臉的夫妻相嘛……”
陸家小童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後,問道:“奶奶,什麼是夫妻相?”
陸婆婆道:“像你爹娘一樣,看彼此的模樣像在看著自己的命,便是夫妻相……”
炕上二人從不知曉夫妻相還能這樣解釋,一時怔住,然後看向彼此模樣,竟真有看著自己性命的錯覺,一時連心跳都似緩了。
陸婆婆必然斷定二人是夫妻,這才將二人一起安置於炕上。算來二人昏睡這兩日,如夫妻臥於同一衾被下,竟比任何時候都要親密得多。
好一會兒,十一眼圈似有些紅,卻很快垂下睫來,淡淡道:“終不能連累別人。抓緊時間再休養半日,趕緊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