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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天遙輕笑道:“走吧,正好喚他們回來一起用晚膳。——我的清閒日子也算到頭了。縱然還會在京中再待幾日,下面必定日夜忙碌,再也沒空過來看你和小瓏兒了……”
十一心底忽然陷下去一塊,側頭瞧向身畔男子。
眉眼深邃,鼻樑高.挺,輪廓硬朗英挺,雖沒有宋與詢、宋昀的溫潤美好,卻有一身錚錚傲骨。
這樣傲骨英姿的男兒,正是她少時心中的英雄。
她戀慕宋與詢,於是平生最恨之事,就是宋與詢居然不是那樣的英雄。
她的眼圈有些紅,卻輕輕一笑,說道:“好,瞧瞧去。”
她錯過了平生最摯愛的男子,她不想讓她心中的英雄懷抱遺憾奔向戰場。
----------臘冬深夜,誰賞春.光--------
夜很黑,韓天遙提著盞小小的八角綾紗宮燈照著眼前的路。
周圍一片寂靜,聽得到風過樹梢細細的聲響,以及落葉在地間輕輕翻滾的聲音。白天還算蒼翠明麗的園子,如今只看得出樹木粗粗描繪的暗影,重重如山巒起伏。
鼻際傳來寒香陣陣時,有一聲兩聲低低的呻.吟順風飄來。
兩人都是一怔。
韓天遙反應極快,連忙吹熄了燈籠,輕輕置於路邊,拉著十一躡了手足奔過去。
他們身手極高,以至於對面那少年雖然武藝出眾,竟然絲毫不曾覺察。
又或者,是太專注於他目前正在做的事了。
臨近溪邊的坡地上,的確有一株老梅,枝幹蒼古虬曲,卻正花枝顫動,簌然飄著花雨。
小瓏兒嬌小的身軀被齊小觀有力的臂膀壓在梅樹上,髮髻已經散亂地歪到一邊,兀自踮著腳尖緊緊回擁齊小觀,在氣喘咻咻間嚶嚀出聲,卻是不勝嬌羞歡喜。
有梅瓣飄到她面龐,齊小觀便銜起那花銜,貼到她唇邊,吃吃地低笑……
小瓏兒欲避還迎,小貓似的往他脖頸處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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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匆忙撤身而退,一氣走開老遠,才對不疾不徐緊隨她身後的韓天遙抱怨道:“這小觀……兩年不見,越發不像話了……小瓏兒才多大?”
韓天遙含笑,“看著小,其實等過年也已十六,可以說親事了。何況她雖小,向來有自己的主意。小觀品貌俱佳,又在咱們身邊,都是知根知底的,若他們彼此有情,倒也稱得是天配良緣。”
他攜過十一的手,沿著小溪往前行著,慢悠悠道:“且走走,等等他們吧!總不能這時候驚散鴛鴦。”
十一道:“有什麼好走的?黑漆漆的,又冷。”
她雖這樣說,腳下卻已隨著韓天遙慢慢向前行去。
因聽得她說冷,韓天遙張臂將她攬了攬,幾乎半擁於自己懷間。十一高挑窈窕,但韓天遙個子更高,且肩膀寬闊,胸懷溫暖,竟真將那寒意擋去大半。
十一走了一段,不覺仰起臉來,看了韓天遙一眼。
韓天遙卻始終瞧著她夜色里宛如皎月的面龐,以及那低斂的濃黑長睫。
見她抬頭,他一笑,忽低頭,飛快在她面頰親了親。
十一驀地臉上竄燒,怒道:“韓天遙,你作死呢!”
她拭著被韓天遙親過之處,急急要掙開他時,韓天遙卻將她扣得緊緊的,再不容她離去,口中卻柔聲說道:“好了好了,我不作死……我只是捨不得你,十一。”
他的聲音出乎意料地輕軟,軟得不像出自這麼個冷峻傲岸的鐵骨男兒之口。
可他偏偏這樣柔情萬分地訴說著他的情意,渾不顧十一可能一張嘴又是毒蛇般的刻薄嘲諷,將他貶得一文不值。
十一的確很想刻毒地挖苦回去,至少也要甩開他那不知趣擁來的臂腕。
可也許天真的很冷,也許這皇家苑囿實在太大,也許一個人在這樣的黑夜裡走著實在太孤淒,她居然沒有甩開他,也沒有嘲諷他。
一直深貯於心底的那股酸苦也許醞釀得已經太久,時不時地便要翻湧上來。
她的眼底又是一陣陣地發熱,好一會兒才道:“韓天遙,我知道你是真心。”
他性情剛硬沉靜,便是納過再多小妾,她們也只是他閒暇生活的點綴。
他應該從未對人說過那些綿.軟的情話,更不會一次次被人刻毒地譏刺回去。
只因真心,他才肯放下自尊。
哪怕她有意無意地一再踐踏,他都不曾放手。
但這一次,十一決定跟他說明白。
前面是竹林,疏朗竹影里又飄著梅的寒香,隱隱約約的,再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卻於無聲無息間沁到了骨子裡。
於是滿懷都是那寒涼的暗香幽幽。
十一慢慢走到一叢翠竹跟前,撫著那柔韌的竹竿,坐到了旁邊的青石條凳上,低低道:“從前詢哥哥到瓊華園時,最愛這竹林了。後來我對他越來越失望,見他一次,便恨他一次,而且越來越恨……恨到後來,我就把這片竹林給伐了。”
韓天遙向四周一張望,“可竹林還在。”
“因為根還在。你看,才兩年而已,就已長得跟原來一樣繁茂了!”
十一抬眸看他,眼底清瑩若含露珠,唇角卻咧著滿不在乎般的笑,“當年恨他到極致時,我也曾以為我心裡應該沒有了他,有的只是恨。可那日忽然看他‘死’在我面前,我才發現我似乎被人活生生地剜掉了心。原來那種刻骨怨恨的根,只是因為我喜歡他。喜歡到了極致,容忍不了瑕疵。我痛恨的只是他的瑕疵,從來不是他。我對他的喜歡,是伐不掉的根,多少年都在,而且越長越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