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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天遙猜得必是治傷的,伸手接過服下,方道:“瞧來你身體恢復不少,氣色比半年前好多了。”
十一道:“本就沒什麼大病,南安侯不會信了那些道聽途說吧?”
韓天遙道:“沒有。只是想著,你好端端的,小皇子有母親照顧,必定也會好端端的。”
“……”
十一回眸看他,卻見他神色平靜,仿佛真的只是隨口一問。畢竟誰都知曉小皇子出世便身有弱疾,如今見到小皇子的母親問一句,倒也是人之常情。
十一頓了片刻,方道:“自然好端端的。阿昀待他比我還經心,雖病了兩回,並無大礙。如今會坐會爬,醒著嘴裡便咿咿呀呀個沒完沒了,大約再隔兩三個月,便會說話了吧?”
宋昀再經心,維兒最先會喚的,多半還是她。有時嘴裡咿呀著,已能在無意識間咬出“媽”、“媽媽”之類的字眼來。
韓天遙掃過她唇角細微的歡喜和牽掛,無聲地垂下眼瞼。
發現陳曠不顧約定棄他而去,他便已猜到了。
從陳曠離營,到他追出軍營、路遇斥侯知曉陳曠去了青城,再到黑暗中的馬嘶將他引去和陳曠等會合,沒有一樁是巧合。這些年陰謀陽謀見識得其實並不少,他本不該如此大意,甚至將自己的安危和性命完全交到陳曠手上。
可陳曠是十一安排的人;陳曠說維兒心疾發作,令十一不安;又說十一病重,行將不治……
便是先前的事重來一次,便是曉得陳曠另有居心,只怕他還會是同樣的抉擇。
十一既來,陳曠的行。事,以及陳曠背後誰在主使,她應該早已心知肚明。
但宋昀不僅是他們的君上,還是寵她入骨的夫婿,還是維兒盡心盡責的父親,——韓天遙於他們,只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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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雖來得匆忙,但思量奪回生父遺骨之事已久,故而早已在中京附近有所安排。
青城之事鬧得不大不小,她到達後很快便得到青城派出兵馬封鎖小竹山搜查奸細的消息,再查了小竹山地形,便猜到韓天遙必定隱匿其中。恰小竹山的大安寺里有十一籠絡過的胡僧掛單于此,十一遂帶著四五名鳳衛換裝潛入,以高僧弟子的名義暫居。
東胡人占據中京未久,對內外情形並不了解,但無論如何不會傷害寄居魏國的本國人,何況又是佛門高僧,故而將大安寺搜過後便撤離,發現高僧的“女弟子”在林中彈琴也從未驚擾。
如今十一安排胡僧在前方留意,又有鳳衛暗中留意,倒也順利躲過追兵,從大安寺的角門入寺,暫時安頓於一間僻靜禪房內,也只說是高僧的弟子,一時受了風寒,需靜養調理。
那胡僧名喚攝都兒真,從前受過酈清遠恩惠,十一又曾重賞,故而願意幫忙。只是眼見韓天遙情形,卻也憂懼,悄向十一道:“夫人,這寺中上下無人不知,追兵搜查的是右胸、右手受過重傷的楚人。我不過在這邊掛單,無法管束這邊的僧侶,若他們察覺異常前去出首,恐怕我等阻攔不住。”
大安寺的僧侶多是魏人,對占了自己家園的東胡人殊無好感,但方外之地好容易在亂世中保得安寧,自然不願捲入這些可能拖累性命的紛爭中。攝都兒真的弟子來了一個又一個,他們未必看不出另有蹊蹺,但十一重金相酬,又不是東胡人所找的奸細,便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一旦坐實窩藏東胡人想抓的奸細,以那些東胡人的殘忍,只怕真是大安寺一眾僧侶的滅頂之災。
十一隻得安慰攝都兒真道:“放心,我會安排人手在四周留意。待他好些,我便想法送他離去。”
但待她檢查過韓天遙的傷勢,才發現她雖然找到了活著的韓天遙,可想讓韓天遙活下去,似乎沒那麼容易。
其他部位大大小小的傷還罷了,右胸那一刀不僅對穿,而且傷及骨骼內腑;右手那一刀,則切斷了數道筋脈,便是能恢復也不可能靈活如初。何況他受傷第一晚失血極多,又被雨水泡了許久,金從蓉年少嬌貴,並不懂得怎樣處置,雖敷了些藥,根本止不住傷勢的迅速惡化,他才會高燒不退。十一知他受傷不輕,潛入小竹山時預備的傷藥不少,可面對如此嚴重的傷勢,誰也不知道能起多大效用。
看懂得醫道的部屬為韓天遙處理完傷口,十一道:“若困時,不妨闔上眼休息片刻。煎的藥好了,我會讓人喚你。”
韓天遙依然在高燒中不時哆嗦,目光卻極安靜。哪怕剜去腐肉的刀刮在骨骼間,他都不曾呻。吟一聲,只靜靜地望向十一的方向。
十一坐在窗邊拈著茶盞,逆著光影靜靜坐著,如雪的面龐和手指都有種近乎透明的剔透,沉靜如畫。但韓天遙似乎沒看到她喝茶。杯盞里的水一直滿滿的,待她放下茶盞近前問他時,甚至有茶水灑到了她的手指上。
他便盯著她手指上的水珠,乾裂的唇彎了一彎,說道:“我不困。”
十一道:“哦,我困了!”
韓天遙低頭瞧了瞧狼狽不堪的模樣,答道:“哦,那你請便吧!”
對著他這一身狼藉,只怕連喝水都沒胃口。
十一正要離開時,正見墨歌匆匆返回,遂問道:“那姑娘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