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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聞楚帝嘆道:“你總說宮裡不如你家自在,連宮裡的梨花也不如韓府的梨花白。可你知道嗎?恭兒夭折的那年,韓府的梨樹便枯了……朕怕你回府看到更傷懷,悄悄令人覓了一株相像的梨樹移植過去。”
“可惜那梨樹……三年都沒開花,朕也就整整三年沒敢讓你在梨花開的時候回家省親……良縷,深宮寂寞,可朕會陪你……良縷,今年宮裡的梨花開得很好,朕陪你去賞花……”
幸福的夢,都盼著沒有終點。
可惜只要活著,終有夢破的那一刻。
那一刻,夢裡的那人和夢裡的歡笑早已不知遺落何處。
半點不由人,片刻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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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問得雲皇后去向,一路尋過去時,正見雲皇后獨坐宮中小南湖畔的水榭邊出神。
池館如畫,青荷田田,碧水間有一隻離群的野鴨正淒悽惶惶地向前游著,小小身影破開一道深深水痕,向兩邊盪出片片漣漪。
雲皇后的頭髮被湖風吹得散開,斑斑白髮愈加觸目驚心,映著碧水清荷的眼底迷離如揉了一池散碎的夢境。
曾經千嬌百媚,奈何紅顏白髮。
再怎樣的富貴權勢,無上尊榮,終也逃不過生老病死的輪迴之路。
“你來啦……”
雲皇后並沒有回頭,卻悵然地喚著,顯然知道十一回來了。
“母后,這邊風大,不宜久坐。”
十一扶向雲皇后的肩,只覺這一個月不僅她經歷了一場至今不曾步出的生死劫數,就連她至尊至貴的養父母都已被命運捲入難測的轉角處,前路艱澀。
雲皇后這才抬眼看向十一,留心到她的神色,怔了怔方問道:“這一路很辛苦?瘦成這樣。聽聞韓天遙回京,我原就想著你也該回宮了!”
十一坐到她身側,低聲道:“顏兒不肖,讓母后擔憂了!”
雲皇后神思不屬,竟沒有細問她北境之事,恍惚片刻便說道:“你見過皇上了吧?精神越發不濟了……”
十一沉默片刻,說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如今且盡人事吧!母后也需少些思慮,多多保重自己才好。”
雲皇后道:“我活了這一世,就不曉得什麼是少些思慮。我不是柳良縷那樣的大家閨秀,從娘家到夫家,都被視同拱璧,捧在手心裡還怕她會磕著碰著……到她死去多少年,也被人牢牢記在心頭,至死不忘。雖算不得長壽,但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了!”
想來楚帝近來昏憒之際,必定常像剛才那樣念起柳皇后,雲皇后才會如此灰心沮喪。
她嘆道:“皇上常誇我多才,又嫌我霸道狠決,說我事事不肯容人,贊他的良縷從來不爭,是溫良賢淑的典範。可他就不曾想過,柳良縷不爭,是因為她根本不需要爭。她有強大的母族,有厲害的哥哥,又有愛她入骨的夫婿,一入宮就是三千寵愛於一身的正宮皇后,還需爭什麼?而我呢?我什麼都沒有。”
十一低聲道:“母后,父皇只是病得重了,才會念起年輕時的人和事,絕非有心疏遠母后。”
雲皇后卻似不曾聽到十一的勸慰,顧自垂頭陷入往事,“我從小就不曉得父親是誰,也不曉得自己的姓氏,跟著母親在雜耍班子裡表演長大,十六歲時認識了酈清江。他那樣好的家世,卻跟我說想娶我……他父母聽說,便將他送到外地求學,還給我母親一筆錢,讓母親帶我離他遠些。”
她的嘆息如水紋般**著,“母親說,我出身卑微,還是認命吧!認命,什麼是認命?就是嫁給那些跑江湖的漢子,再生出玩雜耍的孩子,生生世世被人瞧不上嗎?幾個月後,我跟著母親的雜耍班子入宮表演,千方百計討得太后歡心,就被留在宮裡,成了一名宮女。如果能在太后跟前得臉,總比得過尋常人家的女孩兒了吧?總配得過酈家公子了吧?”
十一再沒想雲皇后所敘竟是少年時和師父的情.事,瞅著她一時說再不出話。
雲皇后繼續道:“我傳話給母親,讓酈清江回來一定告訴我,我好求太后為我賜婚。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眼看著新帝登基,柳良縷冊皇后,幾乎被寵上天去,柳家隨之水漲船高,柳相權勢熏天,國事政事盡出於柳相宅第……你道如今施相權大勢大,你可知當年你那父親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皇上連宮中事務都一一聽他擺布,恨不得把大楚的天下都送到柳相手上。可這些熱鬧都是別人的,我看別人的熱鬧看了十二年,從十六歲等到二十八歲,直到有一天從鏡子裡看到一根白髮,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十一聽說過雲皇后的事。
楚帝雖寵柳後,但柳後時常病著,宮中遂也納有妃嬪。
某日楚帝午後去給太后請安,恰逢太后午睡,被太后心腹侍女桂兒引到偏殿喝茶,這一喝便將大他七歲的桂兒喝成了他的女人。
桂兒跟在太后身邊,閒來讀書識字,且心思玲瓏,行.事果決,跟溫柔清雅的柳良縷正走了兩個極端。
楚帝性情優柔,柳良縷則事事等他拿主意,楚帝彷徨之際,往往和桂兒商議,故而桂兒越發得寵。只是她出身寒微,想要冊封份位高的妃嬪相當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