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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高喝,一雙眸子盯著他,眼底有什麼東西濃烈如劈不開的霧色,不知是擔憂,還是謹慎地籠住他。
韓天遙連連吸氣,終於略略緩過來,才鬆開捏緊十一的手,啞聲道:“沒事,沒事,我沒事……”
他這般說著,卻已坐都坐不住,萎頓地伏了下去,下頷無力地靠在了十一肩上。
十一伸出手,正攬到他寬厚堅實的後背,卻因著強忍痛楚而陣陣顫動。
“韓天遙!”
十一再喚,聲音卻已柔和許多。
棗似曾相識(六)
她安撫地拍著韓天遙的背,右手的手指卻已按上幾個有止痛靜心作用的**位,努力幫助他安靜下來。
韓天遙扶著她粗布衣衫下纖細的腰,**片刻,方才放開她,竟自己躺了下去,“我們……繼續!”
小瓏兒已驚得跌坐在地上,看著面無人色的韓天遙,顫聲道:“要不……先敷一隻眼,等好些再敷另一隻眼?”
十一額上亦滿是汗水。她起身重新在清水裡細細洗淨手,才道:“我急著到紹城來,其實並不是怕宋家有奸細透露我們行蹤。宋昀氣度才識遠非常人可比,但宋家不過尋常人家。他們不敢救韓天遙,當然更不敢與滅了韓氏滿門的兇手有所牽扯。”
救了韓天遙固然可能得罪暗中主使之人;但出賣韓天遙卻會成為不折不扣的幫凶。
韓天遙祖父韓世誠軍功赫赫,且有救駕之功,揚名天下,封異姓王;父親韓則安亦是名將,雖曾一度被貶,但很快被赦,楚帝聞得歸途病逝,懊惱不已,亦曾追贈列侯;韓家在君王心中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何況,誰不知盤踞魯州二十餘載的忠勇軍,正是因為韓家才聽命於南楚。那十萬忠勇軍,處於南楚與北魏之間,正是南楚抵抗靺鞨人南侵的有力屏障……
若忠勇軍追究此事,那邊主使之人背景強大,或許還拿他們沒辦法;但要滅了出賣韓天遙的幾戶平民,簡直易如反掌。
韓天遙雖在劇痛之中,居然聽清了她的話語,咬牙問道:“你急著趕來,是因為……我的眼睛?”
十一擦乾手,才重去拈取那研磨好的藥粉,答道:“不錯。那晚我替你敷的藥,最多只能拖延兩三天。若三天內沒能找到對症藥物醫治,眼球就會被毒藥侵蝕,縱然華佗再世,也將無藥可醫。”
她向外看了看,“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幾乎把全城的藥店跑遍,終於把藥配齊。希望……不會耽誤你復明。”
纖白的手指已將藥末灑入他右眼。
劇痛襲來時,韓天遙雙手猛地攥緊了軟榻上的墊褥,齒間居然勉強卻清晰地蹦出了兩個字。
“謝……謝!”
然後,他暈了過去。
十一怔了怔,然後輕笑,“如此,倒也少吃些苦頭。”
她仔細地敷好藥,另取乾淨布條,替韓天遙將雙目束住時,小瓏兒忽道:“十一夫人,你的手腕……要不要上藥?”
十一抬起手,才注意到方才被韓天遙捏住的手腕已經青腫了一大圈。
也虧得她是習武之人,若換了別的女子,只怕連腕骨都該被捏碎了。
“也是個狼心狗肺的!”
十一咕噥著,拿出酒袋來飲了一大口,散漫笑道:“若說藥麼……難道美酒不是天下最佳良藥?一醉解千愁,萬般煩惱休……”
棗似曾相識(七)
她走向另一間收拾好的臥房去補眠,隨口向小瓏兒道:“你繼續收拾著,晚點我摘紅棗給你吃,不削你……”
小瓏兒笑道:“我就知道十一夫人也就嘴裡凶我幾句,心地最好了……我便是真的踩壞了棗樹,十一夫人也不會削我吧?”
十一沒回答,自顧關門喝酒睡覺。
小瓏兒卻大是快樂,蹲到草叢邊,和狸花貓四目相對,對著它“喵喵”亂叫了幾聲貓語,才挽起裙角開始收拾庭院。
傍晚時,宋昀果然派人送來了幾樣蔬菜,還有蘑菇、木耳,及兩斤肉,一隻雞。
十一於烹調一竅不通,好在小瓏兒雖才十四五歲,倒也學得一手好廚藝。十一依然只許給韓天遙食清粥,自己卻吃得很是盡興,遂躍上棗樹,摘了大大一包熟棗送予小瓏兒以示獎勵。
懾於十一之威,小瓏兒眼巴巴地看著韓天遙吃白粥,到底沒敢自作聰明送些菜餚過去,遂愈發勤懇地收拾芳菲院,以示自己正忙,注意不到韓天遙的委屈。
好吧,也許也不委屈。十一夫人雖然待他古怪刻薄,但的確是他自己說要吃粗糧淡粥的……
第二日午後,宋昀來訪時,小瓏兒已兢兢業業將小小庭院收拾得頗是整齊。
宋昀目光掃過小院,已微笑道:“原來這才是小院本來的模樣!果然像是幽人雅士所居!”
雜草拔除後,棗樹、芙蓉、青楓,並小小的石桌、石椅都已顯露出來,格局小而玲瓏,原先更當精巧雅致。
十一聽他誇讚,甚是開懷,且將酒袋放到一邊,笑道:“那麼,宋公子且來嘗嘗幽人雅士手植的紅棗味道如何吧!”
宋昀微笑道:“好。”
陽光下,這少年素衣凝雲,清眸蘊采,在陽光下散著玉雕般溫潤的柔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