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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是她面上敷的什麼藥太厚了?
來日方長。
他總有看到她真面目的那一天。
***
聞小雅落水淹個半死,又被兄長狠狠教訓一頓,再不敢輕捋虎鬚,更不敢再去阻攔宋昀。但宋昀既覺自己不受歡迎,下面再也不曾踏足聞府。
但聞家幾乎不曾斷過來客。
有來自京城的,有來自本州官府的,也有來自北方的。韓天遙一邊服藥調理,一邊每日在敞軒里會客飲茶,順便賞紅楓,觀秋菊,竟似十分逍遙,渾然不似剛被人滅了全家,自己死裡逃生,還差點雙目失明。
他的藥是十一親自看著小瓏兒煎好,藥渣也是她親自收了,等病好些時一起丟入了溪水裡。
再問小瓏兒,十一在芳菲院時對這些事便已十分留意,竟是真的不肯讓一人知道她用的是哪些藥。
她明擺著對解藥諱莫如深,也從未提起過韓天遙中的到底是什麼毒。但韓天遙一雙眼睛到底保住了,並且視力一日比一日清晰,漸漸能看清十一臉上顆顆雀斑,以及得過天花後留下的坑窪不平。
好吧,如此讓人不忍直視的皮膚,足以令任何人忽略那明明很端正的五官,更何況她如此不修邊幅,蓬頭亂髮……
韓天遙曾試圖讓小瓏兒替她收拾收拾,可惜那位毫不領情,出口趕逐還是小事,怒起來握劍在手,連狸花貓都會貓仗人勢弓起腰來,“喵嗚”之聲格外氣勢磅薄。
無他,入聞府後,伙食很不錯,每頓必有魚,而十一胃口清淡,恰便宜了某貓頓頓食魚,都快忘了老鼠和麻雀是什麼味道。
而十一卻很鬧心。
習慣了伸手有酒,如今伸手也的確有酒,——她一伸手,小瓏兒就用極小的酒盞奉上一盞給她。
“公子問過大夫,十一夫人正在病中,不宜飲酒。不過十一夫人嗜酒,故而公子說不可為難了夫人,夫人想喝酒時,一定要奉上……”
奉上的這是什麼啊,這酒盞似乎不比韓天遙的眼珠子大多少……
撥開酒盞去拿酒壺時,酒壺似乎也不比十一的巴掌大多少……
她也可算得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么小的酒壺和酒盞。
敢情,是為她特製的?
溪柳舞寒碧(九)
偏偏小瓏兒還在那邊嘀嘀咕咕地誇耀著公子的溫柔體恤,“若依大夫,說前兒夜間酒醉後病氣入了肝脾,最好近來滴酒不沾。虧得公子體諒,一再說夫人離不得酒,才叫大夫改了方子,多加了調理肺腑的幾味藥,每日才能少少地飲些酒……”
說得多偉大似的。
可大夫要不要改方子,還不是韓大公子一句話?
十一奪了酒壺一氣喝完,自然解不得酒癮,再叫小瓏兒去倒時,卻一次比一次少,有時只有淺淺半壺。待要皺眉責備時,小瓏兒卻比誰都委屈,“若十一夫人病情加重,公子必定心疼難過……”
花濃別院上下近百餘口遇害,韓天遙都不肯流露半點悲傷痛楚,會因為十一多喝幾壺酒就心疼難過?
不過十一的確不想自己病情加重。
聞府樓榭軒麗,台閣精緻,誠然舒適怡人,可惜終不是她想流連之處。
又隔數日,韓天遙返回花濃別院故地,安葬他無辜逝去的親友、愛妾和侍僕,聽聞當晚曾獨自在墓地守望許久。第二日中午回來,他那雙本已恢復的眼睛竟又腫疼得快要睜不開。
聞彥驚慌找十一看時,十一掃過韓天遙平靜淡漠一如既往的面容,又看了看他那浮泛血絲的眼睛,閒閒道:“沒事,少哭幾聲就行了!”
韓天遙原本沉靜的神色頓時龜裂。
掉頭而去前,他很想一巴掌呼死眼前這女人。
十一轉身尋酒,然後差點砸了那空空的微縮型酒壺。她轉身問十一,“酒呢?”
小瓏兒戰戰兢兢道:“十一夫人,今天飲了好多酒了……不如先吃飯吧?”
那邊飯菜早已擺上,有葷有素還有魚。狸花貓正將爪子搭到凳子上,夠著脖子聞那魚香。
作為一隻懂規矩的高貴貓,它當然不能跳到桌上,免得被主人一頓抽,打得傲氣全無。
但十一低頭瞧了一眼,忽然抱起它,放到桌上,並親切地拍了拍它的腦袋,說道:“花花,吃吧!這魚聞起來挺香的!”
小瓏兒駭然,叫道:“我們還沒吃呢!”
十一道:“我出去吃。如果你餓了,找韓天遙去。他眼睛疼,多半胃口不好,正好便宜了你……”
小瓏兒目瞪口呆,而十一已抓過褡褳,快步出門。
等韓天遙聞訊趕來時,十一早已鴻飛渺渺,蹤影全無。
自那日.她把聞家小.姐一腳踹下水,將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這府里誰敢攔阻這位渾身長刺的姑奶奶?
狸花貓正在桌上大快朵頤。
大約難得占據這樣滿桌的飯菜,發現韓天遙走近,它聳起了腰,碧熒熒的眼睛灼著火,惡狠狠地瞪向韓天遙,渾然忘了在花濃別院時它吃過他多少魚了……
明明就是個忘恩負義的貓啊,當日.他怎會覺得這貓忠心耿耿?
韓天遙不僅眼睛疼,連頭都疼起來。
溪柳舞寒碧(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