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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聶府也有這樣的池柳,月下寂寞時奏上一曲,便有少年逾牆而入,與她靜靜相伴,賞琴聽曲,吟風弄月。
辛勞多少年,她仿佛又回到了原點。只是再怎樣的酸楚苦澀,那人再不會看她一眼了。
紅綃見她出神,笑道:“怎麼不走了?”
聶聽嵐勉強笑了笑,“覺得這池塘不錯。”
紅綃道:“那麼,便住進去吧!”
聶聽嵐她聲調不對,忙轉頭看她時,紅綃飛起一腳,已將她踹倒在地。
聶聽嵐大驚,急忙要奔逃時,本來引她們進來的男僕一掀衣襟,已拔出一把刀來,向她脖頸割去。
“你……你們……”聶聽嵐中刀倒地,兀自叫道:“你們殺人滅口!”
紅綃笑意明朗,璨若春花,“也不看看你殺了誰,又得罪了誰!留你到今日,你就偷著樂吧!”
那男僕已上去,又補了一刀,聶聽嵐血流如注,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那雙向來含情縈愁的眸子睜得極大,映著銀白月色,倒比尋常圓亮很多。
她指著紅綃,張大嘴再說不出話來。
紅綃嘆道:“怎麼?死不瞑目?你可知道,老傢伙那般多疑,是怎麼
相信你不是殺他兒子兇手的嗎?我和紫紗在枕邊為你吹了多少風!皇后和大人暗中又做了多少事為你辯白,真真不容易呢!可我們說你沒殺施浩初,你就真的沒殺嗎?不如,你下去告訴你夫婿,那個從背後捅他一刀、又讓姦夫害他性命、斷他手臂,讓他死無全屍的女人,不是你施少夫人吧!”
她嘖嘖兩聲,踢開聶聽嵐的手,撿起她包袱,繼續調侃道:“聽說他死到臨頭,發現情形不對,第一反應就是提醒你快走,有陷阱……如此溫柔體貼的好相公,記得下輩子再做他妻子呀!”
聶聽嵐再不知當日除了死去的施浩初,只有她和聞博知曉的當日情形,怎會被施銘遠的枕邊姬妾輕易道出,驚懼震駭之餘,已有大包淚水湧上。
若施浩初還活著,若他還在,斷不容這些小人如此欺凌殘害她吧?
只是,相見黃泉,她當真有面目見他嗎?
而她機關算盡,竟落得如此下場嗎?
她向紅綃伸出染血的手,牙縫中艱難地擠出字來,“你們……會後悔……”
紅綃笑道:“後悔的不該是你嗎?既然拋不開富貴,就好好跟相府貴公子過下去,偏偏作死他,還想著弄死朝顏郡主,再和南安侯舊夢重圓……如今這一切,不是你該得的嗎?”
聶聽嵐緊緊捏拳,狠狠地瞪著她,瞳孔卻漸漸放大。
紅綃全不理會,從包袱中取出珍寶珠飾來一一欣賞,又隨手扔給那“男僕”兩樣,說道:“收好。這施公子給少夫人的東西,可著實珍貴……比那老傢伙大方多了!”
“男僕”笑道:“多謝六夫人!入京這幾個月,兄弟們倒比在寨里時寬鬆多了!”
紅綃一笑,“只要看準了主人,少說多做,莫管閒事,富貴的日子還長著呢!”
“是!”他又看向聶聽嵐的屍體,“這女人怎麼辦?還說我們會後悔呢,威脅咱們?”
紅綃道:“屍體留著指不定也是禍事。綁上石頭,扔池裡餵魚!”
片刻後,池子裡“咚”的一聲水響,已有大片殷紅慢慢擴散開來。
有魚兒興奮來去,在追逐間跳躍而起,又濺起陣陣水花。過了夏天,湖中的魚兒當越發肥美。
紅綃等人轉身離去,只余張揚的笑聲卷在落花里,也很快消失。
月色寂寂間,漸漸風輕波靜,柳枝依然低垂入水,溫婉柔順的姿態一如多少年前另一處的煙柳池塘。
而曾經的那少年,那少女,早已在時光的罅隙間失落,再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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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明宮。
松柏蔥鬱,擋住了窗前的日光。
臥房內門窗緊闔,帳帷低垂,床榻和床榻上臥著的那女子便似隱在陰影中,模糊得似要與那些陰影融作一處。
十一靜靜地看了片刻,慢慢走上前,喚道:“如薇。”
尹如薇僵臥如死,一動不動。
十一撩開帷幔,又走到窗前,將隔扇窗打開,儘量讓更多的光線透了進來。
尹如薇眼睫閃了閃,“關上!”
聲音很低,依然有股戾氣,但更多的,卻是死一般的絕望。
宋與泓靈柩被護送回京時,她也被一同接了回來,卻如行屍走肉,除了守在棺槨邊眼珠會轉上幾轉,其他時候竟與死人無異。
可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十一就找她弄清一些事。
見十一久久沒有動彈,她終於轉過臉,幾乎是惡狠狠地瞪著十一,“關上門窗,滾!”
十一踏前一步,冷冷道:“不關!泓向來喜歡熱鬧,未必捨得離開。關了門窗,我怕他找不到你。”
尹如薇呆住,然後淚水奪眶而出,“嗯,開著窗,讓他……看到我,找到我……帶我走!”
十一盯著她慘白髮青的臉上,“不論你想跟他走,還是他帶你走,我都不會攔著!但這之前,有些事你必須跟我說明白。你可以死不瞑目,我不能讓宋與泓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