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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陸續傳到瓊華園時,園中已是桃杏堆錦,海棠鋪繡,一派韶光明媚。
十一立於綴瓊閣外注目,依然只見宮苑沉沉,軒閣寂然。
她撿過廊下一根翠綠的羽毛,注目看向空空的鳥籠,問道:“劇兒,瓏姑娘送我的鸚鵡呢?”
劇兒忙奔出來,也怔了怔,“剛才還在……不過,花花剛才也在……”
十一無奈,“於是,我難得學京城裡那些閨秀養只鳥兒,居然半天就沒了嗎?”
劇兒道:“郡主想養鳥兒也方便,奴婢叫人多買幾隻回來。”
十一問:“排隊餵花花麼?”
“……”
劇兒不響了。
十一卻納悶起來,“咦,花花不愛吃鳥啊!難道它吃魚吃膩了?”
吃鳥又得上蹦下跳地抓,還得咬得滿嘴毛,多不方便……
實在不像她那隻懶成精的狸花貓的風格。
劇兒眼睛忽然一亮,道:“花花不愛吃鳥,不過小彩……”
話未了,便聽階下宋昀笑道:“我說哪來的鸚鵡,原來是郡主新養的。倒便宜了小彩,平時偶爾逮只小麻雀當零食,今日這隻大鸚鵡可夠它飽餐一頓了!”
十一的唇角不覺漾開淺淺笑意,“上午我去宮中請安,聽聞晉王病勢沉重,你在旁侍疾,已兩日不曾離府。今日有空過來,想來晉王病情已有好轉。”
宋昀低嘆道:“郡主生於京城,對於我那位父親的狀況自然比我清楚。本就是胎裡帶來的弱症,稍不注意便會犯病,只能慢慢養著。今日看著好些了,我忽然想念起越山的竹林和春筍,便走來瞧瞧這邊的竹林。想必新筍也該長出來了吧?”
十一道:“嗯,這兩日天熱,長得飛快。再晚幾日,那筍該成新竹,便吃不得了!”
宋昀黑眸一亮,“也就是說,如今還有筍?劇兒,替我找籃子和小鐵鍬來,我挖幾根筍來,晚上好煮湯喝。”
劇兒忙笑道:“世子要吃筍時,奴婢叫人挖了送到廚房便是。”
宋昀道:“不用!自己挖的,吃得香甜。”
十一聽得有了興致,遂笑道:“多拿一副來,我也要挖!”
------------知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
春日裡的竹林翠影重重,柔枝裊裊,更比往日多出幾分清華韻致。隔年的落葉間,果然長了不少竹筍。
從小到大,十一吃過不少筍,但論起挖筍來還是頭一回。
宋昀到底長自鄉野,雖未做過太多農務,挖起竹筍來倒還差強人意;十一用握劍的手勢去握鐵鍬,便有些狼狽了,一根整的沒挖出來,便挖折了兩根。
宋昀側頭一瞧,便笑了起來。
他握過十一的手,牽動她的手指,為她調整好姿勢,“是這樣握的。”
“哦!”
十一用刺人的動作將鐵揪迅捷扎入泥土時,宋昀已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笑道:“郡主天生的貴人,瞧來是學不會了!”
十一道:“這話可錯了!哪有什麼天生的貴人?無非是誰離那無上的權勢近些,誰便尊貴些。我若不曾被抱入皇宮,也不過是個人人輕賤的罪臣之女而已!”
柳翰舟的腦袋至今流落在異國他鄉,帝後欽定的罪名這輩子無法洗脫。若十一隻是柳家之女,的確只能一世卑微。
再如宋昀承嗣的晉王,不僅自幼病弱,近年連頭腦也不是很清楚。可他是楚帝血緣最親的堂弟,再怎樣病弱愚鈍,都會是尊貴的親王,享受最好的待遇,甚至娶到最美麗的王妃,領養到最聰慧的兒子……
宋昀提起他承嗣的這個所謂父親,有憐憫有擔憂,卻不見得有多敬重。
令人不得不屈服的,是至高無上的皇權,以及皇權所帶來的尊榮富貴。
宋昀差點兒和她一起隱居山林,終老此生,卻陰差陽錯,終究和她一起浮沉在這個波詭雲譎的名利場。
風光無限,卻不得不時時處處,如履薄冰。
十一忽然間便有些蕭索,一鍬截斷一根竹筍,問道:“阿昀,你悔不悔來到京城,成為晉王世子?”
宋昀去挖她挖斷的竹筍,自然而然地答道:“不悔。若不來,豈能再見到你,豈能在這裡跟你一起挖筍?”
十一心跳驀地漏了一拍,轉頭看他明潔如玉的秀逸面龐。
素淡卻華貴的衣飾並未改變他清澈溫雅的氣質,一雙黑眸明若寶珠,坦蕩安靜地倒映她容顏。
他已將下方的那半截筍挖出,遞給十一看,“瞧,若是埋在土裡,不過無聲無息地枯死,誰又能看得到底下還深藏著這許多?”
春筍剛竄出尖尖的角,露出地面以外的那截筍外殼粗糙暗黃,裹著短短一截筍尖。
宋昀挖出的埋在泥土下的另外半截,鵝黃的筍皮下卻是晶瑩白.嫩的大段鮮筍,一眼看去都似感覺其鮮嫩可口。
十一將筍接過,沉默半晌,低嘆道:“對。渾金璞玉,不該掩於沙土。”
宋昀垂著眸,似微微怔了下,唇邊才漾開一抹笑,如漣漪般輕輕盪了開去,“郡主,你在說你嗎?”
十一把斷筍重重丟到竹籃里,不屑地橫他一眼,“明知我說的是你,裝什麼裝呢!”